第234章 一命换一命
陈氏和景姣之间,的确是有一段永远都无法消除的隔阂与芥蒂。
这一点,陈氏心里清楚。
景姣安静的坐在陈氏身边,听陈氏将那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讲述。
“其实,当年你父亲最先认识的,是你的母亲,也就是赵云华。我是在那之后才认识你的父亲。”陈氏刚起了个头,就有些说不下去了:“你……能不能帮我倒一杯水。”
景姣微微垂眸,干脆的起身为她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陈氏接过,竟然一口气全都喝完了。仿佛要喝下这一杯水,她才能够再继续说下去。
“当时,我还是陈家的幺女,锦衣玉食,高床软枕,而你父亲只是陈家一个做工的下人。”
景姣想了想,选择了直接提问:“我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陈氏对景姣的直白并不奇怪,甚至还轻笑起来:“我知道,你一直都想要问这个问题。可是景姣,你心里明明已经有了这个答案,不是吗?”
景姣的眼眸微微一动,不由得抬起来望向陈氏。
陈氏此刻的坦然让景姣有些意外。
“是,你母亲,是我杀的。”
……
景姣从年幼起就知道,自己的母亲是病死的。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或是听那个下人闲言碎语,在她年幼的记忆力已经有了一个认知——母亲并非单纯地病死。
可是赵云华究竟是怎么死的,只有陈氏和景滕知道。
那时候,赵云华已经病入膏肓,景滕为了救她,想尽一切办法弄到珍贵的药材。
陈氏得知这件事情之后,以此为条件,要与景滕成亲。当时的景滕根本别无选择,便与陈氏成亲,让陈氏成为了自己正妻,可也因为这样,陈氏与家中闹翻,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只是,赵云华的病比想象中的要更加严重,珍贵的药材只是一时为她续命,无法真的救她。
陈氏的神情带着几分悲戚:“当时,我心里清楚唯一能绑住你父亲的就是你母亲的命。可是眼看着那些药材快要救不了赵云华,我心里也很着急。所以私底下开始寻求一些名医。可是渐渐地,在外人看来,便是你父亲已经有了我这个妻子,却在外头养了一个外室,也就是你的母亲,因为我的缘故,你母亲才迟迟不能进门。”
“我现在这些话,你是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当时仿佛是魔怔了,我不想你母亲复原,但是同时我也没想过让她死,我要的只是把她的命拽在我的手里,这样,我与你父亲才算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景姣听到这里,眼看着陈氏陷入了无法自拔的悲戚中,冷静的提醒她:“可是后来她还是死了。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陈氏一怔,眼前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一天。
那时候的景夫人,一门心思的想要绑住丈夫的心,从一个女人手里绑着还不够,还想用一个孩子来绑着。可是左等右等,她始终等不来一个孩子,更加让她崩溃的是,因为赵云华的病情一直没有好转,景滕不免伤心买醉,连喝醉了的话都是喊着赵云华的名字!
那一瞬间,一直隐忍着的她就像是彻底的崩溃了一般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她背弃了整个家族,背弃了自己的一切,耿直了脖子横了心的嫁给了他,她究竟是哪里不如赵云华,要让他景滕这样的看轻!?
“从那时候起,我再也不会因为你母亲,跟你父亲有任何的争执,甚至希望他把你母亲接到府里面来,这才有了现在的那个小院子。景姣,你知不知道你父亲为何到了今日,都对我当日的所作所为不欲深究!?为什么他反倒安慰我,让我不要在意!?呵,因为当时我是真心要为你母亲寻求能够治本的药,寻访名医,最累的时候,我亲自出门拜访名医,险些累垮了自己。你父亲虽然对我并无爱意,却也因为这个事情感激的很。也许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真的让我找到了这样一位名医。”
景姣目光一动:“是叶淳!?”
陈氏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是。”
景姣疑惑:“叶淳是你找到的!?我听说……”
“是我找到的。”陈氏确定了这一点:“后来有些事情,我不晓得你还记不记得,当时的叶大夫,其实是想要带你走的,不对,毋宁说,他原本是要带你母亲走,为你母亲彻底的治好病,顺便收她为徒,可是你父亲拒绝了,他又看准了你,那一阵子,你的确是天赋异禀,还能帮着你母亲扎针,深得叶淳的喜爱。”
竟然还有这么一出!?
叶淳不是自己出现在这里的,而是陈氏找来的!?
“你还是没有说,我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陈氏经过短暂的沉默之后,再度开口:“叶大夫不愧是名医,他为你母亲诊治之后,终于确定,那其实不是病,而是毒。”
毒?
“你说,有人向我的母亲下毒!?”
“是。叶大夫经过一番苦心,终于熬制出了可以救你母亲的药,而那时候,我已经得到了你父亲的信任,别说是你父亲,就连你母亲,也对我感激的很。”
事情的发展,从这里有了一个巨大的翻转。
陈氏心里憋着的那一团火,一直都没有灭过,那份不甘心和怨怼,让她割开了无力反抗的赵云华的手臂,饮下了她已经融了毒的血液。
赵云华吃惊的脸色,陈氏到今天都还记得。
“那毒太折磨人了,也不晓得到底是谁下的,我只知道,叶大夫只能拿出一份解药,那时候,我坐在你母亲身边,心里竟然渐渐地平复了下来。”陈氏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淡,仿佛在讲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我也没有想到,第一个听到我心中所有不甘心的人,会是你的母亲。我当时真的没有想过杀了她,因为在我心里,我很清楚你母亲在你父亲心中的地位,就算是我死,他也不会允许你母亲死。可是……”
“可是,父亲选择了你。”景姣打断了他的话,“父亲并非是不责怪你,而是因为当初作出那个选择的人,是他,对不对!?”
陈氏的眼睛渐渐地红了,她的唇角却勾了起来,这大概是她人生中为数不多的甜蜜的痛苦。
“我想,就算是死在你父亲手里,我这一辈子也算是没有白活,他的性格我太了解了,只有这样,他才会记得我一辈子。可是最后,死的是你的母亲,我活了下来,却把你母亲送进了你父亲的心里,一辈子都占据着那块地方,一辈子都不会离开……”
一滴鲜红的血从陈氏的唇角流了出来。
景姣目光一变,大声道:“大夫!让大夫进来!”
砰地一声,不止一个人破门而入,景芸冲在最前面,看到陈氏的那一刻,声嘶力竭的喊了出来:“娘——”
陈氏的话,他们在外面应该也都听到了。
景滕呆呆的站在入口处,与转过头来的景姣目光相对。
窦凡和宋嬷嬷七手八脚的帮着将陈氏放到床上,又去找大夫。
景姣缓缓起身,走到了景滕面前:“我母亲,就是这样死的!?”
景滕的眼泪涌了出来,却哑着声音,他颤抖着手捂住自己的脸,陷入了巨大的痛苦回忆之中。
【景大哥……我本来就是该死的人,能生下这个孩子,是上天给我的恩赐。景大哥,我已经连累你很久很久了……以后的日子,云华希望你能真正幸福的走下去。】
【我今日死了,或许能换孩子一生的平稳,可我若活着,留存在世间的就不只是我这一条命,还有那些本该烂死在地下的秘密……这样,所有人都不会安枕无忧……】
【陈姐姐是真心对你好,本就不该这样一命换一命。】
【景大哥,我没有别的希望,只求你……千万……千万不要让孩子知道她有一个怎样的母亲……让陈姐姐带着她……她会很好……不要……让她重蹈覆辙,重复悲剧……】
有时候,景滕也会问自己,当初为什么要选陈氏,而非是赵云华,明明在这之前。
可是每每看到一脸稚气,与年幼的赵云华有着七八分相似灵动的景姣时,他就知道,他这一生,赵云华这一生,都要为了景姣的无忧无虑而放弃些什么。
景滕捂在脸上的手渐渐地放了下来,他老泪纵横的脸上,开始多了几分释然。
“是,你母亲……就是这么死的。”
“娘——”景芸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响彻整个卧房,它可以喊醒任何一个人,唯独无法叫醒病榻之上那个已经说出了最后的秘密,至此一生都了无牵挂的人。
“娘——”一个稚嫩的声音仿佛与景芸的声音重合在了一起。
那一瞬间,景姣的脑子里忽然出现了很多陌生的画面——
那是年幼的景姣,趴在母亲的尸体面前,连话都说的不利索,却喊得几乎沙哑。
在她身后,站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他的声音低沉,宛若一个魔咒。
“如果你母亲的死能让食杀谱彻底埋葬地下……那的确是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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