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菜的时间
竹均学东西很快,上手操作更快,加上他本就勤奋,所以很多时候总是事半功倍。厨艺一事,同样如此。
景姣给的那些本子他都认认真真的看了,刀分几种,有何用途,如何去用,都记得清清楚楚,加上赵云华院子里的小厨房东西齐备,他自己练习的十分的顺利。
这一日,他得了景姣的允许,在小院子里面窝了一个下午,心想着明日在厨房弄点肉骨头来练练手感,论到调味,他现在已经有了七八成的把握,只要再多练练食材的处理,不说短时间就炉火纯青,和乔绮灵战上个一两回合不成问题。
他素来有始有终,用完了厨房,收拾的妥妥当当方才回到了景姣的院子,按照以往这个时候,她多半已经睡下了,是以竹均小心翼翼的,尽量不弄出声音吵到她。可是等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就听到了里面有人说话。
“连你也受了这么重的伤?!”
是景姣的声音。
然后,是一声冷笑,依旧是她的声音。
“这个人不想让我查,那我就不查了……”
竹均心里一咯噔,伸手敲门。
景姣给她开了门,甫一进门,竹均立刻闻到了一阵血腥味,他从景姣身后望过去,果然看到一地的鲜血,而鲜血延伸而去的,是跌坐在地上的阿瞳。
难怪!如果是阿瞳,有生人靠近她怎么可能没有反应,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受伤了,受伤之后没办法第一时间感觉到他的靠近。
可是阿瞳的功夫并不差,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她此次是去查有关赵云华身份的事情,路上竟然遇袭,景姣又那个人不想让她查。那个人是谁?那个人到底想要做什么?现在景姣的口中已经明明白白的出现了“那个人”,是不是就意味着,之前的那些猜测都是真的?
赵云华的身份有问题,景姣的来历也有名堂,的的确确有人躲在暗处,让食杀谱进入了景府,让景府家宅不宁?如果真的有这个人,那么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竹均!”明显拔高了调子的一声吼,将他彻底的从沉思中唤醒,抬眼一看,就对上了景姣略显不悦的神色,显然她已经叫了他好几声。
“在想什么?魂不守舍的。”
竹均赶紧摇头:“没有,在想小院那边是不是还有什么没有收拾好。”
景姣知道他今天都在小院里面认真的练习,看来为了拜师,他的确是刻苦用心。
她抛开了阿瞳的事情,转而问道:“今日练习的怎么样?”
竹均心道:还能如何?既然不是一步登天的事情,又怎能一日就具成效?可是对着景姣的这个没事找事,显然是心情不佳的情况,他耐心道:“比之昨日又熟练了些。”
他想到今天大半天自己都擅离职守,现在天色也不早了,转身道:“我去准备热水。”
哪晓得刚准备迈步,后颈忽然被提住,一个力道扯着他往外走,方向却是厨房:“我今日有些睡不着,你陪我解解闷。”
景姣解闷的方法,总是和常人不一样。
竹均抱着个大篮子,一会儿拿起这样食材,问一句“要否”,一会儿拿起那一样,问一句“要否”,景姣连看都不看就点头或者否认,竹均几乎真的以为她信心满满,心中一早明白自己到底要做什么,谁料到了赵云华院子的小厨房,他将整篮子东西倒出来,她那双秀美就是一拧,言行间全是嫌弃,纤长漂亮的指头捻起一袋子小麦:“你都拿了些什么?”
至此,他才恍然方才她根本就是毫无章法的取材,现在反倒赖起他来了?
也多亏的他与她相处多时,对这种性子已经十分的熟悉,是以也不狡辩什么,耐心道:“我再去取些来。”
她懒懒的伸出手臂把他捞了回来,竹均只觉得一个带着独特香气的怀抱扑向自己,耳根子瞬间一热,不着痕迹的躲开,稳稳的站定在京郊的身边。
只听她道:“做菜,不就将就个兴致所至的乐趣么。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可若真是巧妇,没有米也能造出米来,只因为缺少了一些东西遍无可奈何,才不叫巧妇,叫蠢妇。”
竹均没有说话,只是无声的笑了笑,心里又有些好奇:“那,我们要做什么?”
景姣的确没有被难住,她扫了一眼,当即定论:“只能做糕点了。”话毕,她忽然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恭喜你啊,今晚你有口福了。”
那股子自眼角眉梢溢出来的傲然,让竹均忍不住微微一笑。
景姣要做的,是水晶小碗糕。
这道菜是南方一道地道的小吃,多见市井,价格不贵,但是真正的要做出好吃的小碗糕,最重要的还是要看卖相和口感,所以各家有各家的秘方,从不外传。
揉出面筋的面团被放置在碗里,竹均在景姣的指示下,一道一道的加水……洗小麦面团。
竹均是第一次听说面团也要洗,而且是一遍又一遍的加水洗,洗到最后,面团子只剩一点再也洗不掉的部分时,景姣才叫停。
竹均忍不住问:“这是做什么?”
“做澄面。”
竹均好奇:“澄面?”
景姣让他把洗出来的浑水静置,等到沉淀全都下去之后,连着锅子放到火上炒干多余的水分:“多用于面点,可做出水晶状的面皮,很有看头。洗的时候不宜洗太多遍,否则澄粉的透明度会变的比较低,具体怎么拿捏看相……”她顿了顿,大概也觉得不太好言传身教,只是含糊道:“做得多了自然就有数了。”
因为做好的澄粉面团晒干后磨成澄粉,也是要加水煮的,时间所限,景姣干脆省了那一步,把澄粉水减少了一些,算着浓度,直接拿来用。
接下来,是泡红豆,制作蜜豆。之前景姣曾经做过油炸荷花,也做过豆沙,蜜豆的制作也是炒制,这一次竹均主动请缨,加糖和蜂蜜的时候格外的得心应手,他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就做出了一锅香浓的蜜豆,景姣伸手想去捻一点来吃,面前忽然就多了一双筷子,竹均看也不看她,认真的提醒:“不是你说,要有规矩么。”
景姣“啧”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反驳,忽然就想起当初刚刚把他捡回来的时候,他就是脏兮兮的直接伸手拿吃的,当时她怎么说来着——往后这规矩得立一立。
景姣一把夺过筷子,皮笑肉不笑:“我还没看出来你是个记仇的主呢!”
竹均淡淡笑着,并不辩驳。
景姣尝了一口,微微一怔。蜜豆的甜度刚刚好,最为重要的是,蜜豆炒的时候要加水和蜜糖,但是在收汁的那一刻,需要加大火,可是一个不慎,蜜豆就会变成蜜豆沙。到现在为止,她严格意义上只教过他调味和一些基础的食材处理,可是他能把火候控制的这么好,实在是难得。
竹均有些期待的看着她:“怎么样?”
景娇瞥了他一眼,存了心不让他痛快,丢了筷子:“一般般。”
哪料竹均并不恼,笑着垂眸,像是看穿了景娇故意贬低的模样似的。
景娇懒得和他多说,继续下面的步骤。钵仔糕的确很简单,混了粉,加了适量的砂糖之后,用热水撞入混成浆,再倒入小碗之中,中间沁入蜜豆,放到笼屉上一蒸,等到开笼之时,就是一碗晶莹剔透的小碗糕。
这也是竹均第一次吃小碗糕,口感弹韧,不粘牙,甜而不腻,非常爽口。
景娇看他吃的着急,忍不住叹息:“这个若是再热一些,放到冰窖里冰一冰,味道更好!热的反倒口味一般。”
竹均吃的开心,闻言认真的点点头。
景娇觉得他这个样子难得的傻气,又忍不住刺他:“谁跟你抢了么……”话音刚落,立马拿起伸手抢走一块。
竹均的动作慢了下来,并不是因为景娇的呛声,而是悄悄的看着她出了神。
景姣的模样,其实有很多种。多数时候,她是景府人眼里张扬跋扈的大小姐,是喜怒无常性情古怪,唯吾独尊的女霸王。可其实更多时候,她都是静静的一个人坐在那里,或是冷漠,或是沉默。每有动静,必是已经筹谋千万步,方才走那么一小步,仿佛一个小心翼翼过独木桥之人,深怕走错一步。
可是,到了这厨房,她又有了完全不一样的模样。
该如何说呢?
骄傲?不,若是骄傲,便不会露出那样轻松而俏皮的神情,更不会将下厨一事做的这般温柔细致。
温柔?也不是,若是温柔,便不会有那溅飞的残叶和汁水。
又或者说,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寡淡而又单一的模样。只是平日里的那个她,肩负着一种他不懂得重担,藏着他如何都窥探不出的心事,所以她的小心翼翼,她的筹谋万里,她的用心良苦,他都只能亦步亦趋的跟着,无法超越,也无法佐助。
但是在这里,深夜之中的小厨房,她仿佛能在这片刻之间放下那些重担,放下那些负担,甚至是一些不可言说的心事,真真正正的,心无旁骛的来做喜欢的事情,来做……她自己。
是了,在这方寸之地,她无比的放松,只因为这里的是她自己,所以她或是温柔俏皮如小女子,或是暴跳如小辣椒,或是骄傲如小公鸡,都只是因为,只有在这里,她是她自己。
其实,她也有和普通女子一样的模样。
只在这里,只限于这里。那怕只有一个短暂的夜晚,哪怕只是一道菜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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