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他的生辰
吃完了荷叶鸡,景姣摸着微微鼓起的小肚子:“现在可以回去了吗?”
竹均对景姣今日的配合和顺从也是意外的很,但是既然已经呆了这么久……
他抬手指了指远处:“那里有一条很漂亮的小溪。”说着,人已经站了起来。今天的竹均性子格外的活泼,脸上的笑容也总是溢出。他如今比起从前虽然是活泼了不少,但是不至于开心到这个地步。
景姣伸手拉住他的手腕:“你先等一等。”
竹均的积极被打断也不恼,认真的看着景姣。
“你……今天怎么了?”
“没……没怎么啊……”
景姣不说话了,只是看着竹均,眼角明明带着笑,但是那凌厉的目光似是要将他看个透彻。
竹均低下头,想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抬起头:“今、今日……是我的生辰。”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表现的十分平静,好像完全没有勾起从前的半点记忆。景姣对他从前的种种并不了解,只是他既然是出现在那样的地方与她遇见,想也知道不会是谁什么愉快的经历。
“今日……竟然是你的生辰……”景姣低声呢喃了一番,忽的笑了出来。
“生辰便生辰,藏着掖着做什么。”景姣笑看着他,话里带着揶揄之气。竹均本来没什么的,反倒是景姣这番话说的他越来越不自在,最后干脆连脸都变得红了。他低下头拽了拽衣角,忽然转身要走。
景姣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的手腕,话语带笑:“往哪儿跑!?”
竹均皱着眉头:“你……你想回去便回去吧……”
景姣忍着笑,愣是把他拉了回来。清瘦的少年脸上的神情难得的复杂,似乎是将自己的一个秘密剖析在了信任的人面前,却被信任的人弄得十分的尴尬。他没有看景姣,吞吞吐吐道:“只……只是个小生辰而已……我们回去吧。”
“你还记得自己的生辰!?”景姣不答反问。
竹均一怔,他知道她想问什么,想了想,点点头:“记得。”
景姣抽出身边的帕子,像刚才他为她擦拭一样,轻轻擦拭着一边的木板。
“坐吧。”
竹均不为所动,还是直挺挺的站在那里,景姣微微挑眉,不轻不重的在身边的位置上轻轻一拍:“坐。”
竹均眨眨眼,垂下眼眸的时候,长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片阴影。
半晌,他还是慢吞吞的坐了下来。
“以前生辰的时候,都是谁带着你过得?”
竹均低着头,两只手撑在木板上,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说:“爹娘……还有哥哥……”
“你还有个哥哥?”
“……嗯。”
景姣的心里一下子生出很多的疑问——竹均长得不错,放在哪家都是一个受宠的孩子,就算是卖给大户人家,想要收养他的人也绝对不在少数。可是为什么会离开家里,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到底是因为他一个人跑出来了,还是因为有什么别的变故?
“我不是爹娘亲生的孩子……”竹均忽然开口。
景姣的神色微微一僵。
相比之下,竹均平静很多:“我是爹娘收养的孩子,从记事起,我就知道我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因为我长得比哥哥好,左邻右舍都更加喜欢我,所以哥哥并不喜欢我。后来……”竹均停了一下,转过头去看自己的手。
景姣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轻轻地握住了他的,像是一种安慰,更像是呵护。
竹均忍不住笑了:“阿澜,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
他心平气和的继续道:“后来,哥哥想要跟邻村的姑娘定亲,可是姑娘嫌我们家穷,我去外面找到一个老妈妈,把自己卖给他,换了些钱给他们,后来我跟着那个老妈妈走了,钱都给了大哥和爹娘。”
后来的事情,景姣就算是不问也知道了。这就是为什么竹均这样的孩子也会流落到那样的地方。他自己把自己送到了那里,以他这样的长相,自然是十分的受到追捧。
只是……
太过耻辱。
“为什么做这种决定!?三百六十行,那么多行可以赚到钱,为什么偏偏选了这一行!?”
竹均好像真的就这个问题认真的开始思考。
景姣并不是在逼问,耐心的等着他的回答。
“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想着……如果不是他们,我可能早就已经死了,无论如何,那笔钱已经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算是报答了养育救命之恩。这之后……也不是我能做决定的。”
景姣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的伸出手将他的肩膀揽住。
竹均勾唇一笑:“阿澜,我跟你说这些,并不是要你来同情我。”
“我知道。”景姣低声的回答:“我也没有想要同情你。”
“竹均……”景姣的声音很轻:“这个世界上的可怜人太多了,谁能有功夫一个一个的去同情?不过……我倒是有些意外。”
竹均低声咕哝:“意外什么?”
景姣“嗯”了一声,好像是在思考:“意外……你竟然也有这么坦白的时候。”
“我……我从来也没有向你隐瞒什么。”
原本灼热的阳光好像忽然间就褪去了那份浮躁的热,连送来的几丝夏风都带着难得的凉意,轻轻一嗅,还能嗅到溪水的湿润之气。
“不是说前面有一条景色不错的小溪吗?”景姣开口打破了沉默,站起身来:“还不去!?”
竹均愣了一下,但是下一刻立马回过神来:“是、是!”
景姣伸手搭过他的肩膀,将他硬生生的扯到面前:“还不走!?”
竹均的怔愣只维持了片刻,下一刻,他倏然一笑:“好。”
路他知道,原本是景姣揽着他的肩膀,下一刻就变成了竹均拉着她的手。景姣任由他走在前面带路。溪水的声音由远及近,景姣也是今天才发现,其实竹均十分喜欢景色优美的地方,更加喜欢山水,瞧见那条小溪的时候,他整个眸子都亮了起来,或许,再怎么成熟的少年都会有几分玩性,这个年纪的少年,大概更是喜欢在炎热的夏天光着膀子在水中扎猛子。
“小心。”景姣好气又好笑,看着平日里老沉稳重的男孩脱了衣裳,穿着亵裤一头扎进水里,撒欢的开始玩乐,景姣忍不住想,怕是让任何一个人来看,都不敢相信这个孩子真的就是那个景家大姑娘背后再跟的小鬼。
不过……的确不是小鬼了。景姣看这竹均的身子,脸上多多少少有些尴尬。
竹均……的确已经是大孩子了。
一只冰凉凉湿润润的手忽然抓住了景姣的脚踝,景姣原本是抱膝坐在岸边的,脚踝上的袜子被浸湿,她忍不住皱眉:“放手!”
可是竹均怎么都不放,他看着她笑:“阿澜,你要不要下来。”
景姣故意板起脸:“不要。你自己好好玩。”
竹均被拒绝,也不觉得难受,反倒像是从景姣这一反常态的硬邦邦里面看出了几分不一样的味道,他的神色微微变换,一个后仰又扎进了水里,少顷,他嚯的一下钻出水面,带出了大片大片的水花,景姣闪避不及,几乎整个正面都被浇得湿淋淋的。
“竹均!”她是真的生气了,索性改为跪在地上,一手撑着面前的石块,一手去搅弄溪水,然后狠狠一带,往竹均的方向浇过去!竹均本就在水里,哪里会怕这些?但景姣的这一举,仿佛将战争一触即发,竹均全然退下了平时的老成和沉默,卯足了劲儿继续向景姣泼水。
景家哪里是会服软的!?打水仗打雪仗,她还从来没怕过谁。
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景姣指着他恶狠狠的道:“你过来!过来!”
竹均笑着,当真乖乖的走了过来,景姣哼哼两声,猛地抄起一手的水浇过去,竹均不闪不避,就这么直挺挺的接下来,结结实实的被洗了一把脸,他笑着抬手抹脸,什么都没说。
景姣眼睛一尖,忽然道:“你后面是什么?”
竹均一怔,下意识的转过身来。景姣看到他的身后,有些忍俊不禁——不晓得他刚才是不是扎的太深了,后面的头发上竟然蹭了一大块泥藻,又黄又绿。
最后的最后,竹均老老实实的坐在岸边,头发全都解开散下来,身子朝着溪水面的方向偏着,景姣用帕子沾了水,一点点的帮他把头发捋顺,在溪水中清洗干净。
少年的背脊挺拔笔直,原本皮包骨的身子渐渐地有了肉,现在看过去,肌肉匀称,若是再张开一些,怕是要让不少姑娘都为之倾倒心碎了。
“嗯……”竹均忽然轻哼一声,景姣手上一扯,这才发觉他的头发都在自己的指尖缠在一起了。
“扯到你了吗?”如梦初醒的景姣下意识的问道。
背对着她的男孩似乎是笑了一下,温声道:“没有。”
有那么一瞬间,景姣的脑子里出现的却是另外一个画面。
大大的木桶,她歪着脑袋让沈筠帮她洗头,可是她不老实,察觉到沈筠好一会儿没动静,忽然像小狗一样猛摇脑袋,因为头发缠在沈筠的指尖,自己将自己扯疼了。
那时候,沈筠也是这样问她。
“扯疼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的开心,和竹均的回答也是一样。
“没有。”
只有开心,并无疼痛。
可是……到底为什么这么开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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