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后悔


太子回到东宫,气得拂落了一地茶盏。

东宫里的属臣邹启和太子年龄相仿,又曾是伴读,关系一向亲近。

此时他看着太子发怒,并不畏惧。反而一边有条不紊地收拾地面的碎瓷片,一边说道:“殿下,早些时候江总管来过。”

“问咱们在国子监有没有人?”

太子愤懑道:“他们又想干什么?”

邹启道:“听闻王家人要进国子监读书了,应该是不想他们好过。”

太子冷笑,忍不住道:“人家要进国子监,他们就大张旗鼓要去对付?”

“那国子监的学子一百多人,是个个都能出头的吗?”

“愚蠢。”

邹启道:“属下也是这样回的。不过……”

太子不悦道:“有话就说,还嫌我不够闹心吗?”

邹启道:“属下的意思是,咱们就算不出面,王家人未必有好日子过。”

“他们贪污受贿,罪名查实,不过是因为皇上赦免,才得以苟延残喘。”

“可想跟国子监的学子比肩,那是妄想。别说是那些个五经博士和学正,就是学子们都未必容得下。”

“您看咱们要不要打声招呼,免得到时候出了事,江总管还以为是咱们的意思。”

太子蹙眉,淡淡道:“不必了。”

“不去管就好。”

“王家侥幸逃脱罪责,全赖于秦老夫人年迈,不宜长途跋涉出京。可他们家犯的事也不能这样算了,还是得有人压一压他们的气焰。”

邹启点了点头,如此底下闹出什么事情都有可能,抗不坑得住就全看王家人的能力了?

当然……有时候上位者没有态度,便是最好的暗示。

只希望事情不要闹大,否则就怕皇上关注到了。

……

天色幕晚。

哒哒的马蹄声从空旷的长街里传来。

王家人翘首以盼,高兴地道:“来了来了……总算是回来了。”

可再定睛一看,又有些不敢置信。

因为那暗色的马车宽大极了,一看就不是接走老夫人那个。

王衡用手肘拐了拐王泰,小声地道:“不会是……圣上吧?”

王泰眼眸一眯,紧张得直扣手,是也不是,马车都来了,总不能退。

他吞咽着口水,壮着胆子迎上前去,发现是许久未见的时全,顿时双膝一软就要跪下。

时全伸手搀扶着他,低声道:“别惊动人,圣上也来了。”

王泰一哆嗦,眼里没有一丝惊喜,有的满满都是不安。

时全见他这样,也忍不住叹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

王泰吞咽着口水,想说点什么,却突然感觉喉咙像是被刀划过,酸涩的同时伴随着阵阵痛意,竟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车帘撩开,秦韵端坐在里面,身边是两条黑狗,原本趴坐着,听见有人来了,警惕地站起来。

王泰被吓了一跳,皇上直接却抱了一只递给他。

“谢……谢谢……”

“谢谢娘吧。”皇上说,把另外一只抱给了时全。

他去搀扶秦韵下车,秦韵长长地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望着他道:“皇上,我人老了,有时候脑子可能也不太清楚。以后能不入宫,还是不要入了吧?”

皇上挽住她的手腕,点了点头道:“好,以后我出宫来探望。”

话落,便慢慢扶着秦韵下车。

王家人早已乌泱泱跪在地上,个个颤抖着,惊惧不安。

皇上道:“都起吧。”

“来两个人,搀扶老夫人进府休息。”

刘氏和董氏连忙起身,搀扶着秦韵往里走。

王泰还抱着那条黑狗,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早已失去了以往的坦荡和风度。

皇上眼底闪过一丝暗色,伸手摸了摸他怀里的黑狗头,说道:“你还记得小黄吗?”

王泰惊愕,短暂的呆愣后,眼眶湿润了,他连忙垂眸点头。

皇上的嘴角总算有了一丝笑意,淡淡道:“陪朕走走吧。”

两个人沿着进府的路,绕进了国公府的花园里。嗅到花园里的芬芳,小黑狗挣扎着,跳下去,一溜烟跑没影了。

王泰想抓却扑了个空,顿时大囧。

皇上却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这样的场景,恍如昨日。

但却遥远得像是天边的寒星,让王泰再也不敢去触碰了。

他愣了愣神,囧态消失,脸上满是陪衬的小心和谨慎。

就在这时,皇上问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

是在试探他吗?担心他还想参与政事?

王泰吓得一哆嗦,很快就想起老母亲说的种地。

对,就是种地。

他脑袋里灵光一闪,仿佛找到保命绝技一般,扑通一声跪在皇上的面前道:“草民无才无德,不敢再有一丝妄想。只想着经营着这园子,学着种地,卖些蔬菜瓜果,只要能果腹即可。”

皇上的眼底满是黯然,心口冰了冰,刺痛着,泛着凉意的疼。

曾几何时,王泰信誓旦旦地跟说,他乃是栋梁之才,天下绝无其二。嚣张的少年,眉眸飞扬。那时自己虽然不信,亦不会嘲笑,只是觉得他狂妄到有些可爱。

老夫人说得对,王家有这个下场……他是有责任的。

他纵容着王泰,却不曾好好教会他,何为“政事”。

以至于,小时候那个敢骑在他肩膀上抓鸟的顽童,到底是长大了。

只是这成长的代价,竟然是他来给的。

多可笑啊。

“种地好啊。”

“好好种地吧。”

皇上的手搭在王泰的肩膀上,拍了拍,转身就走了出去。

那背影寂静萧索,又狂放不羁,仿佛从不需要任何人的靠近,也不需要任何人的理解。

王泰愣在原地,还没有回神。

种地好?

是真的好啊?

皇上认可了他做这件事吗?

那是不是以后,他把地种好了,不去参加那些政事上的尔虞我诈,皇上就会原谅他了。

他眼里闪过一丝希翼,站起来想喊“宣哥”,可声音哽在喉咙,他不敢喊出口,只是又直直地跪下去,朝着皇上离开的方向重重地磕头。

“草民一定把地种好!”

他鼓起勇气喊出声来,泪水落入他的口中,咸咸的。

皇上,臣弟知道错了啊。

他想说,哽咽的声音里满是揉碎了的后悔,宛如瓦砾砂石,深深划过他的喉咙,带来阵阵酸楚的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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