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山茶


  安康——

  嘿嘿,  生辰安康——

  心里的小花儿一朵一朵炸开。

  秦晚妆晕乎乎的,连先前要同漂亮哥哥道歉的话都忘记了,双手扑棱着接过金山茶,  对着月光举起来,眉舒眼笑,  水盈盈的眸子里盛满了清辉碎影。

  小猫儿耳尖红红。

  “漂、漂亮哥哥。”

  秦晚妆扭过小脑袋,  很认真地看着鹤声,  清透的眸子明闪闪的:“你跟天上走下来的神仙一样。”

  小猫儿扬起小下巴,嗓音清亮绵软,尾音拉长,像能掐出甜丝,她张开双手比划。

  “那么好看——”

  “那么漂亮——”

  “像天上的月亮——”

  少年人倏尔轻笑出声,金丝锦带绑着长发,  松松散散垂落下来,  清澈的眸子里好像流着稀疏晨星:“往往才是月亮。”

  “那漂亮哥哥呢。”

  大抵是奔月的鹤鸟。

  在漫漫长夜里,  经年累月、不知疲倦地,奔月而去。

  鹤声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秦晚妆了,这会儿瞧见屋里乖乖巧巧的小猫儿,有些恍惚。

  上辈子,他想,  若是能再见他的小姑娘一眼,他连性命都可以献给诸天神佛;

  后来又想,倘若能离他的小姑娘近一些,慢慢看着她长大,  已然是上天恩赐给他的无量幸福;

  再后来,  他又无限期待着,  有朝一日,  江鹤声同秦晚妆这两个名字能挂在一处,时时刻刻挂在一处。

  他想让世人谈及江鹤声的时候,能想起他放在心尖儿的小小姑娘,想让世人提起秦晚妆的时候,脑海里闪过江鹤声的影子。

  从前他觉得自己太贪心了,天底下怎会有如他一般,欲壑难填的无耻之徒。

  然而在现在,青枫照水,浮光漫天,他突然就明白了。                        

                            

  这是宿命,天定的宿命。

  鹤鸟注定奔月而去。

  稠密的青枫林间,微微升起薄雾。

  小猫儿伸出爪子抓抓鹤声的掌心,眸子亮晶晶的,鹤声轻笑,不答反问:“往往喜欢这山茶吗?”

  “昂——”

  秦晚妆抓着金山茶的花枝,蹦蹦跳跳的,伸出小爪子想从木窗里爬出去,半道被卡住了,又仰起小脸儿等着她的漂亮哥哥来抱她。

  鹤声把这只乱扑楞的小东西抱出来,秦晚妆缩在漂亮哥哥怀里,把山茶花放在胸前,低着头悄悄开心。

  像是踩在生意盎然的草野,春风自山巅浩荡而下,砸得小猫儿晕三倒四,分不清东西南北,一时间晕乎乎的,听着漂亮哥哥的话,小猫儿仰起头:“往往?”

  “是,往往。”鹤声颔首,“往往喜欢吗?”

  秦晚妆有些害羞,扭过小脑袋不去看他,眸子里好像洒了金粉,扑闪扑闪的:“我、我帮你问问她。”

  少年人眉眼含笑道了句好:“劳烦姑娘帮我好好问一问。”

  “不、不劳烦。”

  哎呀,漂亮哥哥怎么这样有礼貌。

  月色招摇,青枫落叶。

  少年人倚廊而坐,低着头为小猫儿摘掉发上沾着的青枫叶,小猫儿把小脑袋埋在鹤声怀里,耳尖一抖一抖,自个儿悄悄开心。

  “姑娘问出来了吗?”

  鹤声揉揉小猫儿的长发。

  “嗷——”

  “我问问,我问问。”

  “问、问出来啦。”

  秦晚妆娇声娇气的:“她说很喜欢呢。”

  “往往说很喜欢山茶。”小猫儿重重点头。

  也、也很喜欢漂亮哥哥呐。

  月光洒在湖面上,碧池起波澜,浮起星星点点的微光。                        

                            

  少年人低着头,瞧着怀里的小猫儿,唇角挂起浅淡的笑,嗓音清明:“劳烦姑娘再帮我问问,往往想不想同我去个旁的处所贺生辰。”

  “好、好的呀。”

  “往往、往往说她同意啦。”

  小猫儿眨眨眼睛,答得飞快,心里忍不住期待起来。

  哎呀,漂亮哥哥要带她去贺生辰呢。

  嘿嘿。

  

  青梧山腰,自下往上绵延着曲折的山道,山道两侧植青枫,枝叶繁茂,草木葳蕤,月光倾斜,山道寂静幽深。

  小猫儿趴在鹤声背上,小指勾着鹤声的长发,慢慢拨弄着,嗓音甜腻腻的:“我们要去何处呀。”

  “去一个往往喜欢的地方。”鹤声答。

  小猫儿哼哼唧唧:“你怎么知道往往会喜欢呀。”

  少年人又笑:“那烦请姑娘帮我问问她。”

  “哎呀——”

  “她说要先瞧一瞧。”

  小猫儿的嗓音温温软软的,像块儿甜甜的绵白糖,此时眉眼弯着使坏,小爪子贴在鹤声脖颈上,轻轻挠了挠。

  少年人有些无可奈何:“往往。”

  “我不是往往,我只能帮你传话呀。”小姑娘提醒他,“你想同她说什么。”

  鹤声哑然失笑:“我想同她说,抬头。”

  “好姑娘,让往往抬头。”

  秦晚妆抬起小脑袋。

  满坡的山茶。

  山茶丛次第而生,沿着山坡向上蔓延,一簇又一簇,密密匝匝覆盖土壤,山茶花灼灼盛放,被月光衬得熠熠生辉,风一起便顺风招摇,像绵延不绝的山火,炽热又滚烫。

  少年人把小猫儿放下来,笑吟吟的,清澈干净的声音落在茶花丛间:“往往瞧见了吗?她喜欢吗?”                        

                            

  他惯来知道小姑娘爱山茶。

  从前流亡时,每到一处,便画下当地独有的茶花花种,预备等日后回京师时,同他的小小姑娘好好吹嘘一番他太子哥哥的功绩。

  若真有那时,他就能瞧见小姑娘仰慕的眸光,这只小猫儿说不准又会抱怨深宅无趣,抱怨他不带着自个儿,那时,他也只好哄一哄这娇贵的小东西,然后抱着她,慢慢同她说些流亡路上的惊险故事。

  只可惜作画的宣纸积了满满一匣,被他带回京师,锁在东宫的密阁里,再没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他的小小姑娘自然也瞧不见。

  因为她死啦。

  死在寂静无声的长夜,死在池水里。

  鹤声后来方悟出个道理,这世上诸事都有些难以言说的隐秘牵连,就像那时的东宫里没有茶花,他自然再也找不见他的小小姑娘。

  “沙——”

  风穿过茶花丛,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瞧见啦——”

  “她很喜欢。”小猫儿眸子晶亮晶亮的,这会儿又想往茶花丛里钻,蹦蹦跳跳的,低头闻一闻茶花的清香,又拿小脸儿去贴一贴,笑得眉眼弯弯。

  “她特别喜欢——”

  小猫儿重重点头。

  小姑娘站在茶花丛边,欣喜雀跃,忍不住又要去蹭,鹤声安安静静立在远处,一动不动瞧着她,忽然开始笑,笑着笑着又低头,眼角划下一滴清泪。

  他同自己说。

  从前东宫不养山茶,他的小小姑娘不要他是很正常的事,现在,他种下一山的茶花送给秦往往,秦往往就能多瞧一瞧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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