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明亮的眼睛
就像其他网恋一样，一旦网络与现实的壁垒打通，网游这个渠道就可有可无了。
成年人的世界似乎没有什么重要的大事，但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总会让人无处遁形，让人倍感疲惫。挣钱如果只是为了活下去，那活下去又为了什么？
唐钰坐在去医院的地铁上一直思考着活着的意义。窗外黑洞洞的一切仿佛给了她最真实的答案，活着就是在摸黑，到站也许就光明了，只是哪一站是真正的终点站呢？
自从工作便在离公司附近的地方租了一个小套间，因着工资不错目前也算支付得很顺利。没有其他打工人为了几个平方而劳累奔波的苦痛。但是原生家庭父亲的疾病却是她心头难以放下的大石。将近二十年的糖尿病，近几年并发症显着增加，父亲的脾性更加怪异。母亲也算通情豁达之人，却也隔三差五被父亲气得打视频过来抱怨。被疾病拖累的家庭，被怨气环绕的父母，这样的家庭环境，唐钰觉得不如一家三口抱团取暖就好，不要再给其他人添加烦恼，于是这些年，唐钰几乎从未考虑谈恋爱找男朋友的事。大学期间也有男生主动示好，唐钰也是委婉拒绝了。如今她有了工作，能够自立于社会，却也不想找伴侣的事，因为实在是觉得拖累他人不好。一想到将来婆家因为父亲的身体而说些什么，她自然会是很难过的。与其到时候委屈求全，不如索性独自一人，少些烦恼。
医院的气味，是一种说不清楚的气味，不仅仅是消毒药水，酒精棉的气味，而是带着一丝希望九成绝望的气味。
小病小痛几乎不来医院，真正扛不住来医院了也就不是轻而易举能治好的病了。
每次进医院，唐钰都觉得很压抑，感觉脑袋上突然套了个满是酒精棉的头盔，闻着难受，脑袋重重的，耳边嗡嗡的，自己说话的声音淹没在来来往往的病人护士医生的各种嘈杂声音里。每次想大口呼气却又被口罩阻拦。总之在医院的时间总让唐钰觉得处在真空缺氧状态。
父亲躺在病床上吊水。母亲坐在边上的小椅子上看手机。唐钰进去后和父母打了声招呼，走到吊水瓶那看了一下药水。
“这是打的什么药水？”唐钰问。
“天天打嘛，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别人降血压都是吃药丸子，我怎么要打吊针？”父亲抱怨，“我自己说没事你们偏不信，非要住医院等观察。”
“营养神经的药。”母亲没有搭理父亲，对着唐钰说，“开了降血压的药，还有除血栓的药。”
“有血栓？”唐钰问。
“脑袋晕晕的，走路打飘飘，医生说应该是有轻微中风的症状。”母亲继续说话。
“我哪里中风了？有我这么能说话会走路的中风的啊？”父亲插话。
“爸，你之前跟我说走路踩棉花一样，看东西有重影，这些就是症状。不是非要瘫痪说不得话才是中风，要是中风成那样就很严重了！”唐钰心里急，说话有些快，“你就老老实实听医生的话，好好治病。不要想些其他事情。”
“听医生的，一个糖尿病治了二十多年了都治不好。”父亲气呼呼的说。
“糖尿病现在全球都没有能治愈的啊，就是个靠自己养着的病。”唐钰这些话说了不知道多少遍了。每次提起都觉得无比无奈。
病房里其他家病人和家属也在各自说着话，一时间有些吵吵嚷嚷。
唐钰父亲邻床的是个大爷，大约五十多岁，和唐钰父亲说话态度一样，他家里人也是好言劝说，老大爷还是气鼓鼓的模样。
唐钰的母亲这时说话了，“你们这些老哥，年轻的时候风流快活，得些富贵病，现在每年来医院报道做个疗养，还生什么气？有家人照顾，有孩子端茶倒水，气什么？”
“幸好有个儿子，自己家的孩子还是比那些护工好得多。”邻床的大爷说道，“我这个儿子现在是请假在照顾我呢！”
“真是孝顺的孩子啊！”唐钰的爸爸说道，瞟了一眼唐钰，唐钰瞬间扭头看着大爷，没有接父亲的眼神。
“论孝顺我这儿子真是不错！将来要找个媳妇儿，生个娃，我也就可以安心去了。”大爷说着，满眼期待和自豪。
“说什么不吉利的话，你就一个糖尿病，阎王爷不收你的，你就好好等着将来抱孙子吧。”大爷的儿子帮大爷倒了开水，然后把大爷的病床摇起来一些，让大爷好半坐着和大家聊天。
唐钰看了一眼大爷的儿子，中等偏高的个子，一个很简单的平头，戴副黑框眼镜，皮肤白净，一股书香气息。
“老唐啊，我这个儿子现在在市中学教初中呢，估计还有个一两年就能做班主任了。我现在就想他赶紧找个老婆，哈哈哈。”大爷和唐钰父亲攀谈着。
“好工作啊，铁饭碗呢，人民教师值得尊敬，这么标致的模样肯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的。学校里的女老师也多，你都不用操心！”唐钰父亲说。
“老许啊，你儿子多大呀？我帮你宣传宣传，医院的这些小医生妹子我看也都不错，说不定这段时间住院，就能帮你找个儿媳妇。”唐钰的母亲说着。
“就是年龄有些大了，28了。读书考研耽误不少时间呢。”许大爷说着。
“男人28一枝花，关键又是老师，长得也好看。小许啊，你不会早就有女朋友没让你爸知道吧？”唐钰母亲对许大爷的儿子说。
唐钰听着病房的谈话，许大爷的儿子扶了扶眼镜，微笑着说，“阿姨，我要是有女朋友还不早带给我爸看了，你看他生病住院还惦记这事呢，我这就是找不着合适的。”
“阿姨帮你物色，不着急。缘分急不来的。”
唐钰一句话也没有说，看着大家聊的火热，觉得病房里的压抑感少了许多。
大家都在为着多活一天努力着。也许活着的意义就是把今天过好然后去看看明天会是怎样吧。想想人生也没有那么悲观，起码大家都没有因为疾病，贫穷而放弃活着。
唐钰走出病房，从十几层的高楼俯瞰着医院各个角落。救护车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病人家属，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穿着蓝色护理服的护工，所有人都忙碌着，为着心中的信念努力工作，为着生的希望治疗着。医院是一个带给人生的希望的地方吧。只有经历了目睹了死亡病痛，才会懂得活着健康的活着是多么可贵。
父母知道唐钰最近工作忙，父亲这边的病情也算稳定。父母的意思是让唐钰和主治医生见个面，聊聊具体病情，以便做进一步打算。唐钰父亲的主治医生是博士在读的男医生，个子不矮，大概估计有一米八以上，也是白白净净，眼镜大大的，带一副很简约的金丝边框眼镜，看上去既简单却又不失干练。听护士们说这个男医生叫童舟航，大家都管他叫童医生。不到三十的年纪，已经是这个糖尿病科室的主干力量，科室重点培养对象，当然也是一众护士心仪的男医生，毕竟这种真材实料，有颜有才的优质男人，对异性的吸引力是致命的。
唐钰见童舟航的时候，互相都戴着口罩，互相都没有认真看对方一眼。用童舟航的话说，如果后来没再见面，也许都不记得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童医生把唐钰父亲的病情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告诉了唐钰，对着检查数据一通解释，这是医生的基本操作，唐钰听不听得懂，不在童舟航考虑的范围。对于父亲的病情，唐钰心中也是有数的，只是新增的并发症到底有多严重，以后需要如何保养护理，还是要来医院，听专业的指导。
“童医生，我爸爸这个并发症这么多，以后要重点注意哪些？”唐钰问道。
“首先，糖尿病患者的血糖一定要控制好。家里有血糖仪吧？每天坚持测血糖，就跟在医院一样，掌握好血糖指数，注意饮食，控制好血糖；其次，目前并发症有高血压，所以血压要控制好，降血压的药每天要按时按量吃，在家最好买个测血压的仪器，早中晚测个血压，做个记录。不要吃油腻，多盐的食物，多吃蔬菜，水果。再次，叫你爸爸不要再去乱买广告药吃，就按照我们医院开的药吃，他吃药吃了这么多年了，身体的各个器官都有各种程度的损伤，所以不要再去吃什么偏方，妙药，会伤肾伤肝，那到时候就很严重了。尿毒症什么的你们应该知道有多痛苦的。最后，就是调整好心态，合理运动。你作为子女，还是要多陪陪父母，这样他们心里也会开心很多的。”
“嗯嗯，好的。谢谢童医生。那我爸爸还会要住多久院？”
“再住几天，现在要帮他除血栓。这个天气环境，家里可能没有医院环境好，等血栓消掉再回去会安全很多。这种天气他要是滑一跤，基本就会要瘫痪了。”童舟航并没有吓唬唐钰。
唐钰也明白父亲目前最要紧的事就是在医院调理。一是调理身体，治疗疾病，二是调理心态，虽然父亲嘴里天天说不想住院，其实在每次在医院治疗后回去，心态会好很多，大概就是看着各种数据变好，心情就会充满希望吧。
“好的。我会让我爸爸配合治疗的。谢谢童医生。方便留个联系电话吗？以后有问题，我也好直接联系您，有时候我工作忙，来医院不是很方便。”对于父亲的病，唐钰总是做着周全的打算，于是也没想什么要电话会引起尴尬。
“我们一般不给病人电话号码，你知道，有时候确实比较麻烦。现在医患关系比你们在电视新闻里看到的还要糟糕。”童医生有些拒绝。
“那加个微信吧，以防万一。”说着唐钰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微笑着看着童医生。
戴着口罩，童医生并不能看到她的表情，但是笑起来弯弯的眼睛却一下被童舟航捕捉到了。眼神很清澈，明亮，仿佛能看到太阳的光芒。也许是这有些耀眼的眼神让他动容了，毕竟在医院这个地方，他看到的眼睛都是黯淡无光，眼神涣散，甚至充满绝望悲痛的。童舟航拿出手机，微微笑了一下，把个人二维码展现给唐钰。
【白大褂小童】，这是童舟航的微信号，头像是电影大白的那个形象。
“童医生这个头像好可爱。”唐钰随口一说。
童舟航通过了唐钰的好友申请，他看了一眼唐钰，看了看用着本名的微信号。正准备写些某某病人家属的备注，然后又删除了，他觉得他记住唐钰这双眼睛了。备注已经在心里打上了烙印。
”谢谢你童医生，您先忙，我就不打扰您了。”唐钰随后离开了医生办公室。
童舟航趁着没人，随意翻看了一下唐钰的微信朋友圈，结果最新的消息还是个把月前和同事聚餐的照片，只有美食，没有人。可提取的信息少之又少，那双明亮的眼睛的主人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呢？
唐钰离开医院的时候，顺手拍了一张医院大门的照片，发在了朋友圈，【最绝望也最有希望的地方，希望一切都好。】
下午快要下班的时候，打工人都开始摸鱼，薛林的同事已经开始筹谋晚上的聚餐。薛林本想推脱，但是考虑到不参加这种聚会，对以后的工作也不是很好，同事之间还是要在生活里互相了解，才能在工作中更好合作。只好随着附和，晚上去一家烤肉店吃烤肉。同事们都在积极挑选餐厅，对首尔不熟悉的薛林只好翻着手机打发时间。
很快他就看到了唐钰的朋友圈。随手点了个赞，然后回帖说【希望一切都好。】他打开唐钰的微信聊天框，想和她说话。
【叔叔好些了吗？】
【比较稳定。今天跟主治医生聊了一下病情，问题应该不是很大。谢谢关心。】唐钰的回复很快。
薛林猜测此时唐钰应该不在医院了，便和她继续聊起来。
【不严重就是希望，糖尿病只要养好了，没什么大问题。照医生说的做就行。】
【嗯，话说这个医生真是如同那些护士说的，又高又帅，我一直以为主治医生都是一些老头子。】
【哟，这是有艳遇了呀。】话题逐渐轻松起来。
【谈不上艳遇，只是说了几句话，加了个微信，方便以后了解我爸的病情。】
【现在医生都这么热情了吗？还加微信单独指导治疗吗？】薛林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抓着这个问题说不停了。
【其实是我父母要我加的，我觉得也没什么用，医生那么忙，哪有时间还聊微信的。】
【那倒也是。加个微信方便以后吧。我们同事晚上要去吃烤肉。要不要拍正宗韩国烤肉给你看？】
【要的，虽然我现在吃不到，但是可以云吃一下慰藉我苦难的一天。】
【哈哈，好的，我会多拍几张，各个角度都拍一点，方便你云吃烤肉。你晚上不吃点好吃的，驱散阴霾吗？】薛林只想让唐钰更开心一点，简单的在网络这头陪伴着她。
【去吃烤肉吧。看看国内烤肉会不会被韩国烤肉打败。】唐钰确实想去吃烤肉，但是一个人去未免太孤单，发这条信息的时候刚好路过市中心的美食街，去或不去让唐钰纠结。
【一个人去吗？那会要亏本的感觉。】薛林笑着想。
【不去了。队伍排太长，我还是去吃饭比较快。我肚子已经忍受不住饥饿了。】唐钰的确有个毛病，到饭点必须吃东西，不然就感觉容易脾气暴躁，然后头痛头晕。
【哈哈，肚子已经抗议了。国内排队的风气好这么盛行吗？】
【欧巴不要阴阳怪气，等你回国就自然会领略了。】
【到时候找你一起去吃烤肉，说好了！我要对比下两国烤肉的差异。】
【你这是要做中韩两国烤肉文化差异的论文吗？】
【如果有必要，也不是不可以。我出发了。等我的美食美图吧。】
唐钰找到一家还没有太多人的盖浇饭店点了一份排骨盖浇饭，然后坐在一角看着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
一个人吃饭的日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什么最近感觉越来越不适应。一个人不好意思去吃火锅，去吃烤肉，去吃一个大全家桶，因为一个人吃不完，因为别人会觉得很怪异。可是以前觉得无所谓，因为生活里除开工作就是吃饭睡觉，和其他人没有太多交集，甚至逛街都很少。
这时微信来消息了。唐钰以为是薛林发来的美食照，结果是小红。
【丫头，好好吃饭没有？你去医院干什么？】原来关心她的人很多呢，她不是一个人在这个世界。唐钰觉得心头暖暖的。
【正在干饭。我父亲在医院住院，糖尿病加高血压还有一堆并发症。】
【很严重吗？你自己要好好照顾自己呀！】
【嗯嗯。我知道的，我正在好好干饭呢。排骨饭哟，很美味的。】唐钰说，【要不要发照片给你看看我吃的美食。】
【不要，我还在地铁上呢。到家等我妈做饭到时候再发吧，不然我恨你！】
【哈哈，好的好的。路上小心。小心咸猪手。】
【和尚找你没有？我看你们两都很久没有上游戏了。他上次问我要你微信呢。】
【一直联系呢。他等下去吃烤肉，发了照片我给你看看韩国烤肉。】
【哟哟哟，我在乎韩国烤肉吗？我在乎韩国帅哥。我在乎这个和尚到底好不好看！】小红是个爽朗的性格，这是唐钰喜欢和她一起聊天游戏的原因。
【那我就不知道了。人家不发自拍，我也不能去要吧！】
【这么久了，你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吗？】小红觉得匪夷所思。【你们这是在柏拉图恋爱吗？】
【没有恋爱，就是朋友关系，做朋友应该不用在乎长相吧。】唐钰发这段话的时候心虚了。她对薛林的长相还是有所期待的。
【朋友关系？那别浪费时间了。我还以为他追你呢。这隔着千山万水，还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王五麻子的，别耽误青春。】
【没有耽误什么，我们就是平时随便聊聊天。不费事。】
【不要养成依赖的毛病哈。如果是个帅哥还差不多。】小红说话总是这么一针见血，直截了当，【我到站了。改时间聊。你趁他吃烤肉，要他发个自拍。】
【我会给你发烤肉照片的。】
【不要不要，没有帅哥自拍照就不要发给我看了，我怕晚上影响食欲。】
薛林的声音很好听，但是他微信聊天从来不发语音，每次打过来的文字也是很严谨，没有错别字，表情也发的少，和她的聊天，每句话都有回应。这让唐钰觉得很舒服，她不喜欢那些乱用表情图片，动不动就发语音的人。这样的声音，这样严谨的性格，应该是怎样一副皮囊？说没有期待是假的，对于美好的人或事物，总会有些不切实际的期盼。
唐钰到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洗完澡，看了看邮箱，准备明天的工作内容。
一直到晚上九点半，唐钰没有收到薛林的信息。翻看了几次手机之后，有些失落。唐钰准备看个电影打发时间，以免自己过度在意这件事情。大概同事聚会玩得太开心，忘记发图片了吧，谁会那么在乎一个网友的承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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