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一零章 歧路
“大将军,确实城中有大批兵马冲出,好在我赶到及时,兵马有所准备。他们一出城便被我兵马堵截,死伤数百退回城中了。粮草无虞。只烧了几座营帐。”
苻丕长吁一口气,沉声道:“那也就是说,此人情报无误。可以信任不是么?”
邓羌苟苌虽不情愿,却也只得点头承认。
苻丕微笑对李忠义沉声道:“李忠义,你父子已立大功,做得很好。你这便回去禀报你父,凌晨残月落山之时,举火为号,打开西城门,迎接我大军入城。记住,倘若你父子使诈,城破之后,必将你父子和全家屠戮干净,拿你们点天灯。若你们诚心助我破城,则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享受不尽。荆州刺史更不在话下。”
李忠义忙叩首道:“大将军放心,我父子诚心归顺,绝无二心。我这便回城禀报。你们也做好准备。我们先开中城城门,若是不被发觉,便开内城城门。希望明日,襄阳便在大将军手中了。”
苻丕点头道:“就这么办。”
李忠义叩首起身,慕容垂命人送他离开。
待他走后,苻丕笑着向慕容垂拱手道:“冠军将军果然智勇双全,没想到这攻心之策,居然真的奏效了。请回营整军做好准备,这攻入西城门的首功,便是冠军将军的了。”
慕容垂笑道:“多谢大将军夸赞。慕容垂幸不辱命。功劳倒是其次,攻破襄阳才是正经。我这便回营准备。还请全军协助,一旦城破,大举掩杀。一举而破之,免生变故。”
苻丕点头同意,慕容垂看了邓羌苟苌两人一眼,昂首而去。
……
残月西沉,夜风强劲。
满身疲惫,心情糟糕的朱序刚刚卸下盔甲,拖着疲惫的身体坐在堂屋之中喝茶。儿子朱略侍奉在旁,手臂上还绑着绷带,绷带上渗出血迹。
“伤势如何?可还严重?”朱序问道。
朱略躬身道:“不妨事,只是被箭支擦破了些皮肉。阿爷早些歇息吧。明日想必是一场恶战。阿爷要多歇息,阿爷多日没睡好觉了。”
朱序看着朱略稚嫩的脸庞,心中怜惜。朱略今年才十五岁,已经跟着自己东征西战了。适才出城的一战,一支羽箭射来,恰好朱略举手,箭支射中了手臂。若无那一下抬手,怕是已经被洞穿脖子了。自己差点失去了他。
“我不打紧,你去睡吧。我喝几口茶便去巡防。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掉以轻心。哎,秦国贼兵甚为狡猾,本来今晚若能袭烧其粮草大营,他们便不得不退兵。怎奈天不助我,居然被他们发觉了。还损失了几百名将士。真是气煞我也。”
朱序拍着大腿叹息,想到不久前的战斗,着实窝囊。自己带着人刚刚出东城,摸到东城秦军大营外围的时候,突然间便羽箭齐发,当场被射杀多人。若不是撤退及时,数千将士拼命攻杀,差点被困在城外。想想都有些后怕。
“阿爷莫要生气。胜败兵家常事。此次不成功,下次定会成功。阿爷乃当世英雄,有阿爷在,秦贼想夺我襄阳,那是休想。”朱略安慰道。
朱序点点头,叹息一声。
“不过,今晚的事有些奇怪。阿爷,儿子怎么觉得,今晚秦贼仿佛知道我们要出城袭营一般,似有准备。东城粮草大营营前怎有那么多的弓箭手埋伏?真是令人费解。”朱略皱眉说道。
朱序心中一惊,朱略的话正说中了他心中隐忧之处。回城之后,他一直觉得事有蹊跷。现在朱略也有这样的感觉,那便不是自己多疑了。
“你的意思是,有人通风报信,吃里扒外?”朱序缓缓道。
朱略摇头道:“儿子不敢妄言。这种事不能乱猜,当此之时,胡乱猜疑会影响将士们的士气和心境。”
朱序皱眉沉吟片刻,低声道:“但是今晚的事确实蹊跷。眼下襄阳被围,人心浮动,有些人心有异志,暗中通敌也是有可能的。总之,不可掉以轻心。我要去城头巡视一番,方能安心。你歇息去吧,养养伤。”
朱序站起身来,迈步朝外走。朱略跟在身后道:“阿爷,我跟你去便是,这点伤算不得什么。”
朱序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父子二人出了后宅,召集骑兵亲卫上马飞驰前往西城。西城和北城是敌人主攻的方向,朱序打算先去西城瞧瞧,再去北城。
出了内城西城门往中城城门去的时候,朱序忽然发现有那么一丝不对劲。军人的嗅觉让他感受到夜风之中有那么一丝不详的气息。
朱序摆手勒马,众人停了下来,侧耳听着动静。周围似乎安静的太过分,前方数百步外的中城城门上黑乎乎的,一点光亮也没有。一切都是那么诡异。
就在此刻,前方传来了轰隆一声响,朱序一愣,立刻意识到那是吊桥落地之声,那是再熟悉不过的声响。紧接着,城墙上方一只火把亮起,左右摇晃起来。
朱序瞠目发愣片刻,猛然大叫:“不好,有人开了城门引敌进城了。”
黎明前的黑暗之中,随着襄阳中城西城门的开启,慕容垂率领兵马长驱直入,涌入襄阳中城之中。喊杀声打破寂静的黑夜,守城兵士惊惶呼叫,乱作一团。
随着慕容垂率军攻克北城门,邓羌等人率北城兵马掩杀进城。秦军如潮水一般沿着中城数里宽的城廓蔓延,半个时辰便将中城全部攻占。
尽管朱序发现了有人迎敌进城,但已经太迟了
他只来得及当机立断,即刻下令所有兵马撤回内城城墙,紧闭城门拒守。但事实上,兵马并不能全部及时撤回。
秦军骑兵突进中城的速度太快,很快便将中城占领,仓促之间只有不到三千兵马撤回内城之中。剩下的六千余兵马,外加中城大量守城百姓,死的死降的降,尽数被歼灭。
与此同时,囤积于中城的大量守城物资尽数失去。
至此,所有人都已经明白,大势已去,襄阳城已经守不住了。
次日上午,秦军发动了凶猛的进攻。内城的城墙和外城中城城墙比起来矮了一大截,且并无护城河阻挡。再加上物资兵力的匮乏,人心的崩溃,一切都无可挽回。
朱序咬牙苦撑,带着三千将士死守内城,打退秦军多次进攻。但襄阳内城西北角于当日午后被邓羌突破。之前朱序的母亲韩老夫人带着城中女子修建的一条横亘西北角的城墙成为了最后的一道屏障。但显然那条城墙虽是勇气和决心的象征,但终难抵挡秦人的大举进攻。
大晋太元元年三月十九,襄阳内城全面告破。守将朱序战至身边仅有三十余人,在目睹了儿子朱略战死,母亲妻儿被屠戮的惨状之后,朱序横刀自刎,壮烈殉国。
历时二十多日的襄阳之战,落下帷幕。
……
消息传来,十余日前紧急调兵前往增援的桓冲大军正在前往襄阳的增援路途之中。
由于调集舟船物资,集结兵马等事宜,桓冲从姑塾率军赶往荆州已经是以最快的速度,尽了最大的努力。但终究是慢了一步。
襄阳陷落,朱序阵亡的消息传来时,桓冲大军刚刚过了竟陵往北。本来此次救援便危险极大,这意味着需要同秦军在襄阳城下正面作战。桓冲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襄阳的地位太重要。但现在,襄阳陷落,率军夺回显然是不现实的。
桓冲即刻退兵竟陵。但竟陵城池太小,无法屯留五万大军。于是桓冲留下两万兵马交于侄儿桓石虔镇守竟陵。自己率领其余兵马退守荆州,休整备战。
这种情形之下,只能以竟陵作为荆州的前哨,死守荆州。虽然襄阳陷落,但目前包括荆州残兵在内,尚有大军七万,守住荆州还是不成问题的。襄阳可失,荆州必须保住。
三月二十日深夜,荆州刺史,征西将军桓豁在得知襄阳失陷之后,情绪彻底崩溃。
在汉中郡大败之后的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桓豁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情绪一直不得舒缓。襄阳被围,他也无力援救,只能派儿子桓石虔率五千兵马镇守竟陵,相机行事。
桓豁本是个自傲之人,本以为自己的才智不输兄长桓温。想到兄长打下的荆州基业断送在自己手中,一念之差,导致荆州兵几乎全军覆灭,襄阳若失去,连荆州都要不保。每天心里都是这么想,早已茶饭不思,异常消瘦,谁也不敢来劝,因为每一句话在桓豁听来都似乎是讽刺之言。
襄阳陷落的消息传来之后,桓豁夜不能寐,喝了三大壶烈酒,痛哭流涕,在桓温的灵位前长跪不起。
次日清晨,仆役进了桓豁的房间,惊骇的发现桓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上前查看,毫无声息。一探鼻息,却已经气绝身亡多时了。
桓豁留下了遗书,遗书是给桓冲的。
“……愚兄无能,志大才薄,不听劝告,一意孤行,以至今日之局。兄长呕心沥血,所得基业毁于我手,我无面目苟活于世,自去泉下请罪。五弟仁厚,德才俱在我之上,桓氏基业交于五弟之手,定能重新光大。望五弟善待诸侄,辛苦劳顿,保我桓氏不灭。愚兄泉下当含笑矣。”
自责和悔恨的打击击垮了桓豁,他得知桓冲要来荆州,更是无面目再见桓冲。思来想去,服毒自我了断。此人凭借兄长之力有所成就,但终究德才不足,智谋不高,难成大事。且性格不够坚韧,经受不了打击,无枭雄之质。
桓豁虽死,他造成的极大的损失却无可弥补。他的死只是一种逃避,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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