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担忧
总管府在兴庆府的东南方向,对面就是李续花费了无数心血兴建的王府。其规制,完全是按照一国之主来建造的,虽然比不得汴梁城中大宋官家的皇宫,却也是美仑美焕,壮观无比。
但现在,这偌大的府第,自然是空置了下来。
作为现在兴庆府第一人,萧定都没有住进去,其他人,当然是想也不用想的。
事实上,便是萧定,真的住进去了,那也是实实在在的僭越。
现在这座王府,便只剩下了百多名老军驻扎在内里看守,免得宵小之辈进去偷偷摸摸之余,也是要维护这府第的一点生气。
再好的房子,只要没有人住,时间一长,也就破败了。
高绮站在自家的院子里,一抬头便能看见对面那府第的雕栏画栋。现在的住所,比起在神堂堡时那个小院,那幢瓦房,实在是不知好上了多少倍,便是比起她家在汴梁的住所也不差了,但高绮却觉得此时自己的心境,远远比不上在神堂堡时的快乐。
在神堂堡,高绮只不过住了一年多,但那一年多时间,却是她最为快乐的时间。不像在汴梁的时候丈夫远在千里之外,那段日子里,萧定除了打仗之外,剩下的时间,可都在她的身边。
她养鸡、养鸭、养鹅,院子里还养着一头大肥猪。
她种着小菜园,一年四季,瓜果不缺。
她学会了抽纱、纺线、织布。
那段时间,她充满了自豪,也感觉到了无限的快乐。
但是现在,她却有些惶恐了。
变化,自然是来自于自己的丈夫。
准确的说,丈夫并没有怎么变,给她带来这种心境上的变化的,是丈夫地位的节节高升而引发的一系列的影响。
如果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倒也罢了,她们并不能体会到这里头的细微变化,但高绮却是出生在汴梁世家的女子。
即便是她一直生活在高墙深院之内,但耳闻目濡之下,也并不缺少对政治的敏感性。离开汴梁的时候,她还只不过是一个指挥使的夫人,连一个皓命都没有,像这样的官妇,在大宋当真是车载斗量,数不可数。但仅仅过了不到三年功夫,丈夫已经变成了西部行军总管,正三品的武官,要知道陕西路安抚使也不过正二品而已。而高绮自己,也有了一个四品的命妇皓命封号。
便是自家爹爹,不过是在鸿胪寺拿一份薪俸的五品少卿,也在这三年之中,直接升为了鸿胪寺卿,成为了一部之长。而家里读书不成、习武不能的几个兄弟,也全都得了官职,虽然只是一些小官,但胜在清闲不做事光拿钱,对他们来说,那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现在家里对她是满意的不得了。不仅是爹娘,便是兄弟在家信之中也是没口子的称赞着萧定年轻有为,要她小心侍奉。
不过高绮现在却是感到一阵阵的寒意时不时就会掠过她的心底。
作为萧定的夫人,现在她还有一份最重要的工作,那就是要与其麾下那些重要将领、官员们的家眷来往。
也就是在这些来往招待之中,高绮发现了很多的端倪。
整个西军的这些高级官员、将领们对于朝廷毫无敬畏之心,像拓拔家的、仁多家的、禹藏家的倒也罢了,但那些宋人官员们的家眷,现在也都对汴梁的那位不屑一顾,就很有问题了。
这些人更为关心的,是萧定什么时候能住到对面的那间金壁辉煌的庞大的府第之中去。
这让高绮忧心忡忡。
因为自家丈夫,这几年来,也对汴梁城中的官家不那么在乎了。有时候言语之中,还带上了浓浓的不满气息。
特别是每一次收到远在黔州的小叔子的信件之后,这样的话语,便会更浓一些。
起初高绮还道是因为官家将小叔子罚去了黔州那样的边荒之地让自家丈夫恼怒,后来才隐隐觉得不是,因为每当收到小叔子的信之后,萧定都会把长史张元等人找来商量,这样的商量往往便是一夜一夜的不睡觉,然后接下来,西军总会是有些很多的政策上的变更。而这些变更,高绮又很快能从那些官员的家眷们那里得到反馈。
现在对于外界的了解,高绮还真不如那些普通官员们的家眷了。
现在的她,想要出趟门,还真就不容易,更别说没事出门去逛逛街串串门子了。
站在大堂前,看着刚满七岁的儿子萧靖骑着一匹矮脚马在偌大的院子里冲来冲去,几名家将却是撒开腿子在一边照料,生怕他摔了下来,一个跑累了就换另一个。还别说,萧靖虽然年纪小,但这骑术却当真是极不错的。
儿子倒是一天比一天更健壮,也更懂事了起来。
看着儿子,高绮的手便不由自主地抚向了自己的小腹,也不知道几个月后,给萧靖添的是一个弟弟还是一个妹妹呢?
结婚八年了,总算是又怀上了。
这年把时间,自己正准备给萧定纳些姬妾呢?一个孩子总是太少了,而自己年纪又大了,还以为不能生了呢!
事实上,高绮现在也不过二十四五呢!
不过想想萧定想也没想便拒绝了自己给他纳妾的提议,高绮便满心的欢喜。
自己不是一个妒妇,但亲自给丈夫纳妾,心里也总是不得味儿的。
一名护卫大步走了过来,到了高绮面前,叉手行了一礼,道:“夫人,总管今天已经回了兴庆府了,派了人回来报信,说是晚上回家来吃饭呢,只不过可能要晚一些。”
萧定出去巡察,这一走,便是十好几天,听了护卫的话,高绮倒是满心欢喜。说起来现在萧定在家里吃饭的时候,还真是不多。即便在家,也是早出晚归,一家子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那是少之又少的。
看了仍然在院子里疯玩的萧靖,高绮笑着扬声道:“靖儿,你阿父晚上可是要回来吃饭的,到时候肯定要考较你的学业的。”
萧靖猛然勒马,那矮脚马吃这一勒,顿时人立而起,萧靖一个不妨,便摔了下来,不过不等他落地,一双大手已是伸了过来,稳稳地将他小小的身子托住,然后放到了地上,却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护卫。
下了地的萧靖一言不发,转身便向着自家书房跑去。身后却是传来一阵阵的笑声,大都是幸灾乐祸的笑声。
这个年纪,自然是贪玩的,书本就是他们的天敌。
现在只能是临阵磨枪,求个不快也光。
萧定果然回来得很晚。
出去十几天时间,堆在他大案之上需要他亲自批阅的各类文件都快要成小山了。虽然他只是行军总管,但实际之上,横山以北,现在甚至还包括了青塘地区,所有的文治武功之事,全都要他拿主意。
张元组织起来的总管府,还是极为高效的,但很多事情,他不点头,这些事情就办不下去。而这些事情,往往又都是耽误不起的,都是需要尽快处理完成的。
做完了这些事情回到后头府里的时候,早就已经是黑定了。
看到堂中仍然坐在哪里等着自己的妻子与儿子,萧定心中不由满是歉意。
高绮满心欢喜的吩咐上菜。
“怎么不先吃呢?你现在可是饿不得的。”萧定道。
“大人,我也是饿不得的,我都饿坏了,可嬢嬢却不许我吃!”一边的萧靖嘟起嘴告状,却是把屋里头的几个丫环仆妇给逗乐了。
萧定亦是大笑,一天的疲惫,却是被儿子这一句话给全都冲没了。
“坐,吃饭。”
一尝味道,萧定立时便知道今儿个这顿饭,是妻子亲手做的,立时便皱了眉头道:“你现在身子重,怎么还亲自下厨?”
“你一个月才在屋里吃几顿饭?回来了,妾身自然要亲自做的,也算不得什么,我又不是头胎,有什么可怕的!”高绮笑道。
听了这话,萧定却是不好意思起来。
“以后尽量多回家来吃饭,多陪陪你们娘儿俩!”
“接下来不出去征战了吗?”高绮喜笑颜开,家里有男人在外头打仗,换着是谁也会担心的。
“外头肯定还是要打仗的,不过那些小场面却是用不着我了!要不然养那些兵将何用?接下来大部分时间,我都要坐镇兴庆府,打仗的事情,让下头的那些人去吧!”萧定挥了挥手,豪气地道。
“那太好了!”高绮兴高彩烈地道:“在家正好管管这个小皮猴子,整日价地骑马、挥刀舞枪的,却不肯多读书。”
萧定看了一眼萧靖,小家伙立刻一缩脖子,却旋即又挺起了胸膛:“大人,孩儿的马骑得很好了,师傅说都可以换大马了,我在马上都可以射箭了呢!就是还射不大准!”
“是吗?那我明天可要看一看!”萧定笑道:“能在马上骑射可不容易呢!”
“老子英雄儿好汉嘛!”看着萧定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萧靖的胆子立刻便大了起来。
脑袋上当即挨了高绮一巴掌:“尽想着舞刀弄枪,怎么不学学你二叔,多读书考中进士,东华门外跨马戴花游街,那才叫荣光呢!”
“娘,我觉得大人带领千军万马,杀得那些贼人人仰马番狼狈不堪那才叫荣光呢!”萧靖歪着头,认真地道:“二叔也说过,要不是像爹爹这样的人在边境之上奋勇杀敌,那些书生们便想要一隅之地放张书案也不可能呢?还说什么跨马披红游街呢?说不准就是被人在脖子上牵根绳儿当牲畜一般呢?”
“胡说八道些什么呢?”高绮怒道。
“还别说,这话真是崇文说的!”萧定笑道:“其实我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他两父子一个鼻孔出气,高绮顿时便没了脾气,叹道:“你便惯着他吧,本来就不爱读书,这一下子,就更不会努力了。”
萧定哈哈一笑,揪了一下萧靖的耳朵,道:“书还是要读得,要跟你二叔学学,不但书读得好,打架的功夫,那也是一等一的,要文武双全,那才值得骄傲呢,不像你父亲,是个瘸子!”
“大人哪里瘸了?”萧靖讶然。
萧定夫妇两人却都是笑了起来。
“二叔当真也会打架?”高绮却也是好奇的。
萧定摇头笑道:“二郎就是一个惯会骗人的,他不但会打架,而且功夫极高的,便是我与他对垒,一个不小心也是会吃亏的。也就是我仗着力气比他大,打架经验更丰富一些才能制住他。你别看他一副文质彬彬的读书人模样,打起架来,凶着呢!”
高绮歪着头,总觉得丈夫嘴里的二郎形象跟自己认识的那个萧崇文一点儿也不搭边儿。好半晌才摇摇头,道:“你这么说,我倒是放心了一些,起初听说他要去黔州那地方做官,可是把我愁坏了,那里大都是夷人呢!”
“老二去黔州,正是得其所哉呢,你忘了当初在横山,他是怎么收拾横山党项的!”说到这里,他微微地顿了顿,笑道:“那可是真把人卖了,人家还帮着他数钱呢!”
高绮不由得格格地娇笑了起来。
但萧定接下来一句话,又让她笑容全都敛去了。
“过几天,我要去延安府一趟!”萧定挟了一块水昌肘子,塞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道。
高绮的脸色顿时有些变了。
“高学士相招吗?”
萧定点了点头。
“你这里公务繁忙,不去不行吗?”高绮低声道。
看了妻子一眼,萧定微笑了起来,自家老婆敏锐着呢!
“我是他的属下,上司相招,怎能不去呢?这不是把话让给别人说吗?现在阿父在京的日子不好过,咱们不能给他再添麻烦,而且,我可不是秦宽他们可以任人宰割的,马兴也不是崔昂那种为了一己之私而什么都敢做的人。”萧定放下了饭碗,道。
对于秦宽等人的死,萧定是痛心疾首的。那都是与他一起并肩作战抗击过辽人的好汉,现在却死得不明不白。
“而且,马学士要走了,据说是要去河北任安抚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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