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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章


扶冬惶恐地看着青唯,  适才火|药爆炸,砂石擦过她的面颊,她受了伤,  不敢抬手去抹,  顺从地点了点头。

青唯道:“为什么想杀我?”

扶冬迟疑了一下?,细声道:“四?公子说,你是闯扶夏馆的女贼,  不能放过,  我为四公子做事,有了机会,自然该杀你。”

青唯冷笑一声,  根本不相信她,“就凭你?”

她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缠,  手掌摊开,露出适才捡到的玉簪:“你这簪子哪儿来的?”

玉簪断成三截,  簪头的双飞燕缺了一只翅膀,扶冬见到,立刻道:“还我!”

青唯掌心一合,收紧箍在她喉间的手:“回答我的问题。”

扶冬几乎要被她勒得喘不过气?,  艰难地道:“这支玉簪本来就是我的!”

青唯听了这话,心中困惑。

她本想与扶冬周旋,  可眼下巡检司撤开胡同口,  章庭一行人就快赶来,她必须尽快问出结果。

她犹豫了一下?,  侧过身,遮挡住江辞舟几人的视线,从腰囊里翻出一物,  “那我这支是怎么回事?”

青唯手里的玉簪,正是薛长兴留给她的那支,与扶冬用来刺杀她的一模一样。

扶冬脸色大变,“你怎么会有这支簪子?”又急问,“你、你是在哪儿找到它的?”

酒舍里火光焚灼,将周遭照得如白昼一般,青唯仔细打量扶冬,她目光里的错愕与急切不像是装出来的。

这么说,这双飞燕玉簪果真是她的?薛长兴冒死上京,当真是为了找她?

青唯试探着问:“薛长兴,你认识吗?”

扶冬愣了愣:“薛长兴是谁?”

不等青唯回答,她又焦急道:“姑娘,求你告诉我,这支玉簪你究竟是在哪里找到的?”

青唯正欲答,只听那头江辞舟唤了声“娘子”,青唯回头一看,何鸿云一行人已往胡同这里寻过来了。

青唯道:“最后一个问题,洗襟台和你有关系吗?”

扶冬听了这一问,目色中的急切转为震诧,她犹疑了一下?,语气中的防备与敌意竟是散了许多,问道:“姑娘究竟是什么人?”

一时听见巷口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她又道:“姑娘,我来京城,正是为了那洗襟台,姑娘手里既有这支玉簪,想必你我是友非敌。今夜事出突然,无法与姑娘说太多,姑娘信我,待改日寻到机会,我一定再来找姑娘。”

她语气?诚挚至极,青唯听后,却不敢就这么信了。

她细细思索,眼下除了放了扶冬也别无他法,章庭与何鸿云一行人都到了,她总不能当着人的面灭口吧。

罢了,左右扶冬知道的,何鸿云早就料到了,放她回去,谅她也无法透露什么。

青唯松开扼在扶冬喉间的手。

扶冬身上有伤,火|药爆炸溅了她一身尘土,见何鸿云过来,很快落了几滴泪,她拢住衣衫,垂首快步朝何鸿云走去,楚楚可怜地唤了声:“四?公子……”

何鸿云没理他,反是大步来到江辞舟跟前,讶异道:“子陵,你怎么会在这儿?我听说此处招了贼,正四处寻你呢。”

江辞舟尚未答,只听后方漠然一声:“怎么样了?”

青唯举目看去,一干士子当中,立着一个身穿襕衫,气?度威赫之人。

他长的一双飞眉,双目狭长,虽不失俊朗,但?因颧骨太高,乍看上去有些孤冷。

周遭众人都以他马首之瞻,立在他跟前回话的居然是京兆府的推官。

“回小章大人,下?官已初步查清,胡同尽头的酒馆叫折枝居,适才江虞侯在里面,后来又贼人闯入,大概……”推官抬袖揩了把汗,大约是觉得案情重?大,“大概是意图伏杀虞侯……”

青唯了悟,原来问话之人就是传闻中的小章大人。

章庭与何鸿云齐名,乃当朝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他出生章氏名门,父亲章鹤书官拜知枢密院事,妹妹章元嘉更是贵为当今皇后。章庭比何鸿云还要小一岁,论官职与实权,比何鸿云还要高一些,年纪轻轻已位居大理寺少卿。

上京城为防火患,重?要的街巷间往往设有望火楼,适才火光冲天而起,很快便有潜火队赶来。

章庭嘱一行人撤去巷口,任潜火兵抬着唧筒、麻搭进去灭火,转头继续问推官:“查清是谁伏杀虞侯了吗?”

“尚没有。”推官支吾道,“只知是早有预谋,杀手都穿着黑衣,而且……”

“而且什么?”

推官又抬袖子揩汗,“而且看样子像是死士,能跑的全跑了,留下?的一个活口也没有,后槽牙里藏了药,全死了,加之折枝居里硝烟阵阵,应该是炸了火|药,巡检司的人也没法追……”

在场诸人都长了耳朵,适才听那一声巨响,都猜到是火|药了。眼下推官这一句话一出,一众人等都把目光投向邹平。

邹平素日里便傲慢沉不住气,眼下更是没能稳住,先急了:“看我做什么?这、这火|药与我没有任何干系!”

这话一出,何鸿云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跟着章庭的士子中,顷刻有人笑出声来:“怪事,又没人说是邹校尉,邹校尉这么急着否认做什么?”

“是啊,莫不是做贼心虚?适才胡同里那么大动静,你底下?的巡卫非说只是进了贼,不让人进?去瞧,眼下是怎么着?又变成伏杀朝廷命官的大案了?邹校尉的巡卫究竟是没长眼,把窃贼错看成杀手,还是贼喊捉贼呢?”

这话出,已然是个怀疑邹平的意思。

章庭听后,似乎并没有往心里去,而是问江辞舟:“听闻江虞侯今夜在东来顺摆席,可否告知为何又会出现在折枝居呢?”

江辞舟道:“我是在东来顺摆席,席吃到一半,想念扶冬姑娘的酒了,听闻扶冬姑娘曾是折枝居的掌柜,在酒馆的树下?还埋了一坛酒,跟着过来取酒,遇到了伏杀。”

章庭又问:“伏杀虞侯的大概有多少人?虞侯近日可有得罪什么人,或是与什么人起过冲突?”

“人数记不清了,待会儿小章大人可以问问我身边护卫,至于近来得罪了谁么……”江辞舟思索着,随后笑了笑,“瞧不惯我的人多了去,我哪能个个都记着,冲突么,似乎并没有……”

“怎么没有!”江辞舟话未说完,便被曲茂打断。

他与江辞舟酒肉声色,一向最为投契,直将他引为知己,今夜见江辞舟遭伏杀,他心中不忿,早有猜测,指着邹平道:“此前小何大人庄上进?贼,子陵被那贼人挟持,邹筑远不顾子陵安危,竟命身边巡卫放箭!事后他狡辩说他的巡卫乃卫尉寺弩|箭库出身,放箭极有准头,不会伤了子陵,当时我还信了他,眼下想想,万一那贼人凶狠,拿子陵挡了箭呢?他的巡卫莫非这般神通广大,连贼人会否拿人质挡箭都能预料到?!”

曲茂越说越愤慨,越说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没有错,“巡检司本就不该配弩,自从他升了官,带着巡卫成日里招摇过市,他这几个巡卫,谁不知道是从他父亲的衙门里出来的?卫尉寺是干什么的?管的就是军器火|药!既然配了弩,如何不能拿火|药,适才还拼命让巡检司拦着胡同不让人进?,我看正是你想至子陵于死地!”

今夜无论江辞舟还是章庭都宴请了不少人,其中前几日去过何鸿云庄上的也不少,曲茂这么一说,在场诸人都想起来了——

江辞舟与邹平近日都是资荫当官,邹平是巡检司校尉,江辞舟却高居玄鹰司都虞侯,职衔比邹平高出不少,不患寡而患不均,邹平的家世还比江辞舟好一些,他气?不过江辞舟的官位比自己高,直觉是江家趋炎附势,这一点他与不少人都说过。

再者,当日在何鸿云的庄宴上,邹平瞧上了扶冬,还因为扶冬跟江辞舟起过争执,这事许多人也记得,争风吃醋么,原本也没什么,然而联想起今日种种,扶冬赴了江辞舟的宴,还暗自邀他去折枝居,邹平看不过眼,一不做二不休,便说得过去了。

邹平自然知道今夜折枝居的伏杀是何人安排,却没想到事态竟发展了成了这样。他平日唯何鸿云马首是瞻,而章庭跟何鸿云最是不对付,眼下小章大人在此,只怕是恨不能捉住他的把柄,曲茂这么说下去,他都要觉得自己是元凶了。

伏杀当朝命官,这是个什么罪名?

邹平脸色一下?惨白,一双粗眉成了倒八字,喊冤道:“不是我,当真不是我……”

已值深夜,在场除了士子就是贵胄子弟,这么大的案子,不是在这分说三两句就能辨析分明的,何况既有朝廷命官牵涉在内,这案子究竟要怎么审,谁来审,章庭虽贵为大理寺少卿,也不敢下定论,为今之计,只有先禀明朝廷。

他没说什么,见前方火势式微,看向从胡同里出来的一名捕头,问道:“火灭了?”

“回小章大人,快灭干净了。”

捕头举着火把,正立在江辞舟附近,何鸿云借着火光,似才瞧见江辞舟身后的青唯,讶异地张了张口:“这不是弟妹么?弟妹怎么会在这里?”

他上下?打量青唯一眼,再度诧异道:“弟妹怎么穿着一身夜行衣?”

青唯的帷帽早在适才打斗时落了,出来时也没遮着脸,何况就算她把脸遮了,何鸿云知道她在这里,章庭要审案子,他迟早会拆穿她,要是当场被揭穿身份,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还不如就这么把脸露着。

何鸿云这话一出,章庭的目光立刻落在青唯身上。

片刻,他又移目看向同?样穿着黑衣的祁铭几人,认出他们是新近调任的玄鹰卫,寒了声:“玄鹰卫乃天子近卫,虞侯把他们当自己的护卫用,不妥吧?”

江辞舟一笑:“是不妥,今日几个手下?休沐,被我招来使唤,多谢小章大人提醒,回头我写份请罪帖呈交御前。”

何鸿云道:“兰若未免太严苛了,说到底此事全赖我,此前我庄上进?贼,子陵险遭劫杀,近日身边多备几个护卫,应该的么,”他说着,一顿,“就是子陵带着玄鹰卫倒也罢了,怎么竟让弟妹也扮作玄鹰卫跟在身边?若是再遇到了贼人,伤到了弟妹,可怎么办才好?”

青唯一听这话,心下?霎时一凛。

何鸿云哪里是在关心她?他分明是在引着章庭去深思自己扮作玄鹰卫这桩事!

一旦章庭往这个方向追查,继而变作寻找何鸿云庄上的女贼,邹平这个案子的重?点就全变了。

不愧是小何大人,一招四?两拨千斤,用得出神入化。

青唯心道不好,她眼下必须找到借口,合理解释她今夜扮作玄鹰卫出现在这里。

青唯正想着,不由移目看向江辞舟,江辞舟也正回头望向她。

两人目光一对上,一个念头霎时在心底生起。

片刻后。

江辞舟伸手过来,要牵青唯的手:“娘子。”

青唯垂目不语,把他的手甩开。

江辞舟又道:“娘子,别闹了……”

青唯不看他,“你不是说只是请客吃席么?眼下这算什么?吃席吃到带人去折枝居了?”

她冷笑一声:“要不是我偷偷跟来,竟没发现你背着我偷腥。”

“娘子你听我说,确实是席上少了酒,我才跟着扶冬姑娘来折枝居取酒……”

“你觉得我会信?”青唯转头盯着江辞舟,寒声道,“你前几日去那个什么庄子,便瞧上了一个花魁,今夜摆酒也是为她,你以为能瞒住我?”

江辞舟张了张口,十分诧异,竟像是不解青唯为何知道自己行踪。

被自家娘子当着人揭穿,江辞舟十分不快,思来想去,沉声道:“朝天,是你跟娘子告我的黑状?”

朝天目瞪口呆:“少爷,我没——”

“亏我此前可怜你没把称手的兵器,自掏腰包给你打了把新刀,没想到你竟是这等吃里扒外的东西!”他恼怒道,“刀呢?”

“少爷?”

“我问你刀呢?!”

朝天颤巍巍地从腰间解下?新刀,递给江辞舟。

江辞舟接过,“啪”一声砸在地上,“利器在庸人之手,扔了也罢!”

朝天跌退两步,心几乎要裂成两半。

青唯不甘示弱,“你做错了事,怪什么朝天!要不是你收不住心,我何至于找到祁铭,让他带我整日跟着你?!”

“上回你去什么庄子,说要给我带‘鱼来鲜’,‘鱼来鲜’拿回来,早都馊了,今次来东来顺又说要给我带什么烧鹅,烧鹅呢!”她四下?一看,目光落在德荣适才装火|药的食盒上,夺过来,一并往地上砸了,毁尸灭迹,“烧鹅呢?!我看你的心早不知飘到哪支花上去了!”

“上回?”江辞舟见她砸了食盒,火气也涌上来了,负手来回快走几步,“你还有脸提上回?上回我不过是去朋友庄上吃个酒,要不是你进?宫阴阳怪气地跟太后告状,我何至于受父亲一通训斥?!”

青唯道:“太后与公公护着我,说明我有理,你不知悔改变本加厉,倒还怪起我来了,父亲让你收敛心性潜心上进?,你收敛了吗?!”

“旁人娶了新妇,只道是新婚如蜜如胶似漆,我看我娶了你,简直是找罪受!”

“你以为我嫁过来便很痛快么!”

“你——”江辞舟怒不可遏,一甩袖袍,“罢了,过得了便过,过不了便和——”

“和离”二字未出口,江辞舟一把被曲茂拽住,打断道:“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他把江辞舟拉到一旁,悄声道,“这才成亲几日,你就说‘和离’,你想成为全上京城的笑柄么?”又劝说,“不过一个妇人,还能骑到你头上去?瞧得顺眼便过,要是不顺眼,晾着她,以后她慢慢就习惯了,你堂堂玄鹰司都虞侯,日后还担心不能在后宅里开个花圃么?”

江辞舟犹自不愤:“可我就是气不过,她凭什么这么管着我……”

曲茂又是好一通规劝。

两人当街大吵一场,各自立在一边,互不看对方。

章庭倒是也听明白了,原来江辞舟日前去何鸿云庄上胡闹,被夫人抓了把柄,尔后他夫人非但?在太后面前告了一状,还因不放心他,扮成护卫出来看他连日吃酒摆宴究竟在做什么。

江辞舟让玄鹰卫保护自己,虽然有假公济私之嫌,但?……祁铭几人休沐不提,这事归根究底是家事,他反倒不好插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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