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玉壶碎冰心

　　答应了叶蓁搬过去同住之后，骆子冰有事出城了一天，隔日回城便直接走街串巷来到位于归义坊的远房亲戚家中，收拾行囊并准备辞行。

　　其实骆子冰孑然一身，所谓行囊不过是收拾了几件破旧衣衫。只是他为人看似潇洒，心里却很重情义，在亲戚这里盘桓了也足足有两载，现在要走了自然是要郑重告辞的。

　　说是骆子冰的远房亲戚，其实不过是曾经同乡的同宗，若真的向上细论起来，恐怕连骆子冰都不知道他究竟应该如何称呼这位亲戚，实在是绕得太远了一些。他平日就称呼他们宋大哥、宋大嫂，两人还有一个不到七岁的小女儿宋玲，稚拙可爱。

　　听到骆子冰是来辞行的，本分的宋大哥不由得红了眼圈，拉着骆子冰的手说道：“兄弟，这两年让你和我们挤在一起吃苦受累，我和你大嫂心里始终过意不去。唉，是我没有能耐，没能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宋大嫂用围裙擦了擦眼圈，笑道：“当家的，咱们小门小户的，求的无非就是个安稳，我从没想过大富大贵。只是苦了骆兄弟和咱家玲儿。”

　　骆子冰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儿。他在这里过得这两年虽然拮据，但是宋大哥和宋大嫂从来没少过他一口吃的，宋大嫂更是给他缝缝补补、洗衣服收拾屋子，自己的亲嫂子也不过如此。更何况他骆子冰堂堂七尺男儿，这两年没往家里拿过一文钱，一直是白吃白喝，他夫妻二人却从来没说过一个不字。

　　宋大哥也笑了：“兄弟这回去了，若能过上比这里好的日子，我和你大嫂也就放心了。”

　　宋大嫂从灶头拿了好些干粮、咸肉，又从卧室里拿出了一个包裹，塞到骆子冰手里：“兄弟，前些日子给你做了件新袍子，想着过些日子给你的，如今你要走了，就当我送你的一点心意吧。”

　　骆子冰连连向夫妻二人鞠躬道：“宋大哥，宋大嫂，我这些时日给你们添麻烦了！以后若我骆子冰有了出头之日，定当结草衔环以报！”

　　夫妻二人连连摇手。宋玲从里间跑出来，拽着骆子冰的衣摆道：“二叔，你要去哪里？”

　　骆子冰蹲下身摸了摸宋玲的小脸蛋，笑道：“二叔搬到一个兄弟那里去住，改天接你过去玩，好不好？”

　　宋玲仰着脸，很认真地说道：“二叔，你走了，若有一天媚儿姐姐来了，可去哪里找你呢？”

　　骆子冰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宋大嫂连忙把宋玲拉到身边，说道：“小孩子家，莫要胡说！”

　　骆子冰愣了片刻，对宋大嫂说道：“大嫂，媚儿她……”

　　宋大嫂还在那里迟疑，宋大哥却叹了口气，说道：“兄弟都要走了，你……还是告诉了他吧……”

　　骆子冰见宋大哥话里有话，急忙对宋大嫂说道：“大嫂，可是媚儿她有了消息？”

　　宋大嫂摸着宋玲的头发，看着骆子冰的眼睛，缓缓说道：“兄弟，听大嫂一句劝，咱们和媚儿不是一路人，你……还是趁早放下了吧。”

　　骆子冰木然，好像心里在激烈地斗争着，半晌说道：“大嫂，我知道了。其实我心里早就没什么念想了，只是像挂念个亲人一样想着媚儿，如果能知道她的消息，知道她过得好，我也就没有别的想法了。”

　　宋大嫂点了点头：“如此便好。……我听前些天乡下来人提起，说是媚儿被过继给了孔家之后，日子过得并不好。但她生性要强，不知怎的到了永安，据说是……说是进了宫了。”

　　“进宫？”骆子冰神情一震，“那是做了女官？还是……？”

　　宋大嫂摇了摇头：“那就不得而知了。只是这宫门深似海，进去容易出来难。兄弟，媚儿虽好，齐大非偶。你看开些，多看看别的女子，有中意的告诉大嫂，我和你大哥给你做主。”

　　骆子冰呆立在当地，心里一片茫然。

　　他和媚儿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媚儿家和他家一样生活贫困，但媚儿却像荒芜的原野里破土而出的一株牡丹，俏丽夺目，这株鲜艳的牡丹也一天天扎根在了骆子冰的心里。

　　五年前，媚儿的爹娘相继去世，媚儿的大哥大嫂嫌她在家吃闲饭，想就此把她嫁出去了事，但她宁死不从。可是后来媚儿不知道为什么就听从了哥嫂的主张，被过继给了同宗的孔家。孔家家中颇为殷实，但唯一的女儿不幸早夭，据说一开始孔夫人还是善待媚儿的。但后来因为孔家阖家搬到了都阳城，骆子冰就渐渐失去了媚儿的消息。

　　再后来骆子冰来到了永安寄住在宋家，却还时不时向同乡打听媚儿的下落，但都一无所获。如今知道了媚儿的消息，可却已经与她云泥两隐，今生能否再见已成未知。

　　骆子冰怏怏地辞别了宋大哥夫妇，一个人落拓地背着行囊来到了东市承官巷，叶蓁的新居就坐落在此处。他进入房中，将行囊往桌上一扔，便躺在榻上发呆。新居房屋宽大，陈设齐备，他却没有什么心情去欣赏。

　　叶蓁见二哥闷闷不乐，便和丹吉一起拉上骆子冰同去落玉轩。叶蓁还想叫上拉泽，拉泽连连摇头，说要去郊外骑马。踏云自从来了大虞，还没有好好地驰骋过，再说马无夜草不肥，叶蓁也就没有再勉强拉泽。

　　三人来到落玉轩时，夜色已经笼罩了永安城，落玉轩内外一派热闹景象。叶蓁站在门口回头看向骊烟阁的方向，果然一片漆黑，全无半点灯火，看来大家所说的并非虚言。

　　魏王云泰早就在落玉轩订了上好的位置，包了三四张大桌，持志斋的学子们坐得满满登登的，就连不离和尚也在其中，拘谨地四处看着。

　　见到叶蓁和丹吉，云泰高声招呼道：“叶公子快来，就等你了。”

　　叶蓁走上前去将骆子冰引见给云泰，云泰拉着骆子冰的手上下打量一番，赞叹道：“叶公子的眼光就是不同凡响，这位骆公子我早就有所耳闻，据说是才华无两，为人风流，今日能够结交，真是三生有幸！”

　　骆子冰心里虽然高兴，但他素日里就不爱与这些王孙贵胄来往，很有几分文人的酸腐之气，此刻也只是淡淡地拱手道：“拜见魏王殿下。”

　　云泰也不以为忤，笑着张罗大家入座。落玉轩的伙计穿梭在人群中，不到片刻就在桌上摆满了各种吃食、果品、美酒，学子们边吃边聊，气氛十分热烈。

　　落玉轩的舞台不及骊烟阁的宽大，乐师们坐在舞台下方的两侧，都已经做好了准备，看来今晚的表演即将开始了。顾紫鸢来到落玉轩以后连着演出三日，今天正是第三天。

　　就在觥筹交错之际，一个青年男子带着几个随侍缓缓走进门来，落玉轩的伙计急忙迎上前去招呼。男子在人群中巡视了一圈，视线停留在云泰和叶蓁他们这一桌上。

　　男子走近了，笑吟吟地看着叶蓁道：“叶公子，想来紫鸢姑娘的魅力实在是不小，又把你吸引到此处来了？”

　　叶蓁抬头一看，这个笑得有几分不怀好意的男人，正是那日在骊烟阁中的吴公子。

　　她刚要说话，却见云泰站起身来行礼道：“臣弟见过二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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