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甲子养千秋

　　反正这一笑，看在唐笑风眼里，就是彻彻底底的嘲弄和讥讽，既是嘲讽梁青月的愚昧，亦是讥讽梁青月的无知！

　　江湖《武评》言梁家“千秋无极拳”，养胸中千秋气，出手中无极拳。最善借势成势，敌愈弱，我愈强。但拳易出，势易成，却是气难养！

　　此一言，倒也中肯，既说出了千秋无极拳的无双与霸气，也道出了其缺陷，即气难养也。

　　所谓气，就是指内力真气，没有雄浑的内力真气支撑，所谓的千秋无极，终归只是一句空话。

　　内力，是所有江湖人练武修行的基础，练武的第一步，武者第一境，即要求丹田生真气，气之不生，就不能称为练武之人，就算佛门那些专修金刚体魄的和尚，也绝不敢弃内力修行于不顾，气之不存，犹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终不得长存！

　　梁家的“千秋无极拳”，所需真气内力犹甚，真气越是雄浑，拳头的威力方才能越强，养胸中千秋气，方才有煌煌无极拳，这也是常山梁家千百年来挂在嘴边的一句箴言，谨记之，笃行之！

　　有拳无气，力不能搏兔也。从懂事练武起，梁家的人就会教导梁家子弟练气养气，每日不辍，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甲子寒暑意，一缕千秋气，始终不是一句空话！

　　但正道门派练气养气，最讲究脚踏实地，一步一台阶，方能步步登天梯，来不得半点投机取巧。江湖上常讲究个拳怕少壮，年纪越大，气血亏空，自然无法和年轻人掰腕子，但梁家的人，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年纪越大，胸中的千秋气越胜，一拳间，就是断江挪岳千秋无极的赫赫威势。

　　所以，江湖上很少有人敢惹常山梁家，就是因为梁家有一群年纪大不怕死，但却偏偏厉害得要命的老怪物！

　　梁青月虽然出生富贵，丹药天材地宝无虞，亦从小有名师指点，但内功真气这种东西，最是耗费时间，需得一点点的打熬磨练，来不得半点虚假，其真气内力终是有限。

　　在唐笑风眼中，梁青月那一拳，本也来的妙至巅峰，亦有梁家千秋无极拳中的几分磅礴大气，端的威势无双。

　　但因内功真气的限制，只是在瞬间有那种威势，无法持久，难以有《武评》所言的那种最善于借势成势，敌愈弱我愈强的千秋大气象。

　　而萧无央在英雄台上的那断剑弹指如龙，那毫不犹豫的撤身后退，就是为了消磨梁青月那一拳的气势，为了消耗梁青月的真气。

　　从英雄台一边到另一边，就是梁青月拳锋最弱之处，这一退，萧无央不但避过了梁青月最盛的拳锋，亦为他自己谋求了反攻之机！

　　避实就虚，避强就弱，不是什么拿不出手的鬼蜮伎俩，而是一种战斗的智慧。

　　当初在西流关，北莽十万大军日日攻城不辍，薛小刀没少率领流字营避强就弱地偷袭骚扰北莽大军的薄弱之处，以减轻正面战场的压力，用薛小刀和流字营算命老道士骆士年的话说，这不算什么卑鄙无耻，这只是一种生存之道！

　　沙场如此，江湖亦如此！

　　其实，唐笑风能看出萧无央的打算，既有着旁观者清的原因，亦是西流战场薛小刀和流字营众人悉心教导的结果。

　　沙场搏杀，看似没什么技巧而言，拼的是谁刀快谁刀慢，谁命硬谁命软的简单事儿，但事实上这里面有大学问，一个简单的抬手，一步后撤，一个低头，一个眼神，这里面都是大学问。

　　没准儿这抬手间就是一弩箭，后退间脚下就是一捧沙，低头间脖颈间就有一枝箭，一个转念间，就是生与死的事儿！那些以为战场就是简单的抬手刀落手头的人，在战场上永远都活不长久。

　　为了训练唐笑风的观察反应能力，流字营的人包括薛小刀在内，没少轮着番换着花样的手把手教他，看对方的眼神，看对方身体肌肉动作，看对方的手势小动作等等。

　　看一步而谋其三，能想到的要想，想不到的也要想，生死间的事，从来都没有侥幸。事实上，若没这番教导，唐笑风相信自己在战场上早已死了不知多少次了！

　　东唐、南楚士子读书人，最是看不起北莽西魏这些人，言其夷狄戎蛮之辈，头脑简单四肢灵活，但常年与这些夷狄之辈打交道的边军，却深知这些人的狡猾如狐，凶狠如狼，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他们啃的连骨头都不剩。

　　所以，那些老兵在新丁入伍的第一天就会告诫他们，庙堂读书人口中那些关于莽魏的贬低之语，全是屁股坐在凳子上狗屁不通的文人臆想，若想活着回去见到老婆孩子，最好忘掉那些臆想之言，将那些人当成狼当成虎当成狐来对待，否则便是有命来没命回，变成孤魂野鬼也怨不得谁！

　　唐笑风与北莽狡猾如狐凶狠如狼的精锐士兵打了数十天交道，武学境界没提升多少，观察反应能力经验技巧倒是有了长足的进步，虽然比不得那些百战精锐老卒，但比起梁青月、萧无央这种温室里长大的世家子弟来说，却有天地之别！

　　在唐笑风看来，梁青月和萧无央皆不是纸上谈兵毫无实战经验的江湖雏鸟，与人交手经验颇为丰富，这些传承百年的世家，在培养家族子弟方面，也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但也因为身在世家大族，终究有诸多掣肘和限制，家族子弟尤其嫡系核心子弟，颇受长辈宠溺，舍不得放任江湖历练，难以像那些浪迹江湖在生死路上乞生活的江湖老油子来的经验丰富，有着难以摆脱的窠臼。

　　相比较而言，梁青月在这方面尤甚，毕竟，他有一个好爹，有一个好娘，上面也没一个像萧无痕那样的天骄子压着，或者说有，只是相当于无！

　　而活在萧无痕阴影下的萧无央，就好太多，至少他懂得避强就弱，至少他懂得隐忍，懂得审时度势。

　　所以，萧无央这一退，就有了反败为胜的机会。

　　若是梁青月这一拳，是由梁家打磨千秋气几十年的老一辈击出，那么萧无央一旦后退，千秋拳劲就会借势叠加，遇弱则强，瞬间就是一个千秋无极的断江挪岳大势，萧无央绝计是难以闪避。

　　可惜，梁青月不是梁家那些在内功真气上浸淫了数十年的梁家老人，他只是一个弱冠的少年。

　　拳有神，却殊无精气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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